張作霖這一刻,感覺自己就是那個能鑽進人堆裡的小卒子。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棉袍,頭頂扣著一頂半舊不新的瓜皮小帽,雙手揣在袖子裡,活脫脫一個剛從鄉下來的土財主。
可他腳下頓住的瞬間,那股子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煞氣,還是讓周圍幾個賣糖葫蘆的小販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王永江跟在他身後半步,見狀心頭一緊,湊上前壓低了聲音,那張素來沉穩的臉上滿是藏不住的苦澀:“大帥,您彆跟一群孩子置氣……”
“氣?”張作霖冷哼一聲,眼角的褶子都繃緊了,“老子不是氣,是心驚!這幫小兔崽子唱的,比他娘的奉天兵工廠裡剛出膛的炮彈還準!句句都往老子的腦門上轟!”
他轉過頭,一雙鷹隼般的眼睛死死盯著王永江:“這波反向帶節奏,屬實是玩明白了。說,這首‘斷葷謠’,在北平城裡傳了幾天了?”
“回大帥,三天。”王永江的聲音更低了,“而且,不止北平。順天府、直隸、山東、河南……七個省的地界,跟長了腿似的,到處都在傳。現在那些讀洋書的學生娃,給您起了個新外號,叫‘神棍督軍’,說您在奉天搞的新政,全是裝神弄鬼,畫大餅忽悠老百姓。”
“神棍督軍?”張作霖咀嚼著這四個字,氣得差點當場掏槍。
他娘的,老子辛辛苦苦又是減稅又是辦廠,到頭來就落了這麼個名聲?
簡直是六月天掉冰雹,冤到家了!
辰時,天光大亮,鼓樓前的茶館裡人聲鼎沸。
張作霖和王永江尋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剛叫上一壺高碎,就聽台上驚堂木“啪”地一聲脆響,震得滿堂皆靜。
說書人“老鐵嘴”清了清嗓子,吊著眉梢,一臉神秘地開了口:“列位看官,今兒咱們不聊舊事,說段新編——《減稅謠》!”
他拖長了音調,像模像樣地唱了起來:“東洋稅重壓斷腰,奉天爹娘不收鈔;一畝地,三文了,誰敢加錢砍他腦!”
這詞兒一出,台下瞬間炸了鍋!
“好!”“說得對!就該這樣!”叫好聲、拍桌子聲混成一片。
幾個莊稼漢模樣的茶客更是激動得滿臉通紅,扯著嗓子喊:“先生,這奉天真不收鈔了?一畝地真就三文錢?”
張作霖端著茶碗的手猛地一滯,眼睛瞬間眯成了一條縫。
這順口溜裡說的,不正是他昨天夜裡跟王永江在密室裡商量到半夜,連草案都還沒寫出來的“農業輕稅案”的雛形嗎?
這事兒天知地知,他知王永江知,連他炕上的七姨太都不知道,怎麼就從一個說書人嘴裡唱出來了?
就在他驚疑不定之際,腦子裡忽然“嗡”的一聲輕顫,一道冰冷的機械音毫無征兆地響起:
【警告!民聲汙染度大於百分之七十……檢測到高濃度真實民意頻率……係統模塊“順風耳”覺醒條件已觸發!】
張作霖手一哆嗦,茶水灑了半邊衣襟。
什麼玩意兒?
係統?
順風耳?
他這幾天總覺得腦子裡多了點東西,還以為是跟日本人周旋太久,腦子累出毛病了,沒想到還真是個“係統”?
午時,鼓樓的日影挪到了正中。
張作霖再也坐不住了,他帶著王永江出了茶館,三步並作兩步,徑直走到了鼓樓的台階下。
台上,那“老鐵嘴”正唾沫橫飛地說到興頭上。
張作霖二話不說,一個箭步竄上台,眾目睽睽之下,一腳“哐當”踢飛了說書人跟前的凳子。
老鐵嘴嚇得一個趔趄,差點從台上栽下去。
台下數百名聽眾瞬間鴉雀無聲,都驚恐地看著這個突然發飆的“土財主”。
“都他娘的彆說了!”張作霖站在台階上,聲如洪鐘,那股子綠林好漢的匪氣和身為一方霸主的威嚴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誰有話要說?誰心裡有憋屈?老子今天不擺架子,不坐官轎,就在這兒聽著!”
他一屁股坐在冰涼的青石台階上,動作粗獷得像個地痞。
緊接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大把鋥亮的袁大頭,隨手往地上一撒,“嘩啦啦”一聲,銀元滾了一地,晃得人眼花。
“說真話的,上來拿一百塊大洋!要是敢造謠生事,汙蔑老子的,我讓他這輩子舌頭長瘡,吃飯喝水都喇得慌!從今往後,你們老百姓的一張嘴,就是我張作霖的智囊團!”
人群徹底炸了,卻又死寂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