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正雄幾乎一夜沒睡,眼球裡的血絲比桌上電報的紅頭文件還要醒目。
他死死地盯著那三份薄薄的紙,感覺上麵每一個字都在嘲諷著大日本帝國的無能。
黑龍江,那個被視為帝國囊中之物的富饒之地,竟然就這麼兵不血刃地歸了張作霖?
稅政統一,更是釜底抽薪,這意味著帝國在東北享受了多年的商業特權,即將被這張作霖的“新規矩”一刀切斷!
最讓他感到脊背發涼的,是那股席卷北地的“龍脈”輿論。
這玩意兒看不見摸不著,卻比幾萬大軍還厲害,直接把帝國的存在,定義成了破壞東北風水的“外邪”。
這簡直是一波王炸,直接把佐藤給整不會了。
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帶倒的茶杯在榻榻米上滾了幾圈。
“八嘎!張作霖這個馬匪,他連一槍一炮都沒放,怎麼就成了整個東北說一不二的爺了?我們經營了這麼多年的滿洲,難道就要眼睜睜看著它變成他張家的後花園嗎?帝國的利益危在旦夕!”
一名戴著金邊眼鏡的幕僚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壓低聲音:“領事閣下,恒鈞那邊還有些殘餘勢力,我們是否可以……再扶持一把,讓他從內部給張作霖製造點麻煩?”
佐藤猛地回頭,眼神像要吃人:“扶持?你拿什麼扶持?恒鈞那個蠢貨,民心儘失,已經成了人人喊打的漢奸!現在再去扶他,不就是明著告訴全東北的老百姓,我們日本人就是喜歡跟漢奸為伍嗎?那不是支持他,那是把他架在火上烤,順便把整個帝國的臉麵也丟進去!”
幕僚被吼得一哆嗦,不敢再說話。
佐藤在房間裡焦躁地踱步,許久,他停了下來,“此人已成氣候,再用老辦法對付他,隻會把他徹底推向我們的對立麵。既然硬的不行,那就來軟的。”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個艱難的決心,“發電給外務省,就說我建議,立刻派遣特使,主動與張作霖接觸,摸清楚他到底想要什麼。我們必須知道,他的底線在哪裡!”
奉天,督軍府。
張作霖手裡夾著根“大前門”,聽完白世祿關於日本領事館動向的彙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冷笑:“嘿,這幫小日子過得不錯的日本人,總算知道疼了?以前見著老子,那鼻孔都快翹到天上去了,現在想通了,要派人來拜碼頭了?行啊,以前是他們甩臉子,現在,也該輪到咱老張給他們上上規矩了!”
他把煙屁股往地上一扔,用腳尖碾了碾,對白世祿下令:“去,在後院給我搭個台子,就叫‘鎮龍壇’!壇上,一邊給咱老祖宗立個牌位,另一邊,派人去長白山給我弄塊最大的石頭回來供著!你再給我把風聲放出去,就說我張作霖,每天天不亮就得去祭拜祖宗,祈求這東北的龍脈安穩,保佑咱的土地永不受外人欺負!”
白世祿眼睛一亮,立馬懂了:“大帥高明!這是要先給他們來個下馬威啊!”
“這隻是開胃小菜!”張作霖又轉向一旁的秘書長趙景賢,“景賢,你那《關東民聲》不是好久沒發社論了嗎?給我寫一篇!標題就叫——朋友來了有美酒,豺狼來了有獵槍!內容就一個意思:外人要是真心實意來交朋友,我東北敞開大門歡迎。可要是揣著壞心思,惦記咱家的地、咱家的礦,他媽了個巴子的!那就彆怪咱祖宗顯靈,降下天罰,讓他們水土不服,吃嘛嘛不香!”
四月初八,奉天火車站。
日本特使小川一郎剛走下專列的包廂,一股倒春寒的冷風就夾雜著喧囂灌進了他的脖子。
他抬頭一看,當場就愣住了。
隻見車站廣場上,一幅幾乎有三層樓高的巨幅標語被高高掛起,上麵用黑墨寫著幾個殺氣騰騰的大字:“誰賣地給洋人,誰就是漢奸!”
還沒等他回過神,一陣陣整齊的口號聲從不遠處傳來。
一群穿著學生裝的年輕人舉著木牌,正在廣場上遊行。
“還我旅順大連!”
“廢除喪權辱國的二十一條!”
“東北是中國人的東北!”
口號聲一聲高過一聲,像是一記記無形的耳光,抽在小川一郎和隨行人員的臉上。
小川隻覺得後背瞬間被冷汗浸濕,這陣仗,比他想象中要猛烈一百倍。
這張作霖,是要給他一個徹徹底底的下馬威啊!
坐上前往督軍府的汽車,小川更是心驚膽戰。
他撩開窗簾,發現街道兩旁的商鋪,十家有八家都掛出了一麵小小的旗幟,上麵印著“奉天造”三個字。
他甚至看到一家原本專賣日貨的洋行,把光鮮亮麗的日本商品全都挪到了最不起眼的角落,貨架上擺滿了本地生產的布匹和煙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