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的督軍府,暖氣燒得比王永江的臉色還旺。
他將一份剛破譯的電文呈到張作霖麵前,紙頁邊緣還帶著監聽站特有的硝石味兒。
“大帥,截獲的日軍最新指令,雪狼那幫殘兵敗將,要往北邊三十裡地紮堆,等著天上掉餡餅——空投補給。”
張作霖叼著雪茄,眼縫裡透出的精光像是要給這密電紙燙出兩個洞。
他輕笑一聲,煙灰簌簌落下:“接應?想得美,老子讓他們接個寂寞。”他隨手抓過桌上的狼毫筆,墨汁飽滿,在宣紙上龍飛鳳舞寫下三句話。
那字跡,與其說是書法,不如說是一道道劈向敵人的刀光劍影。
“風起時,聽不見自己的話,就該閉嘴。”
他把紙條遞給一旁靜候的林小姐,這位穿著一身乾練西裝裙的女子,是整個奉天最頂尖的電訊與聲音學專家。
“林丫頭,把這幾句話給老子錄下來,做成‘風語唱片’。用銅模子刻,音調給我往邪乎裡調,要那種鑽進人骨頭縫裡,聽著就像你家太奶在床頭給你講鬼故事的動靜。這玩意兒,是專門給咱們的雪地擴音器準備的。”
林小姐接過紙條,鏡片後的雙眼波瀾不驚,微微頷首:“明白,保證讓風都聽大帥的號令。”
正午時分,長白山最險惡的風口,寒風刮得像後娘的耳光,又脆又疼。
陳鐵生正指揮著手下士兵,將一具具造型清奇的“雪地喇叭”架設在背風的岩石後。
這玩意兒是後勤處的廢物利用典範,上半截是報廢的炮管,下半截是焊死的鐵皮油桶,整個看起來就像個準備對天咆哮的鋼鐵巨獸,定向喇叭口精準地對準了日軍可能集結的山穀。
被稱為“老判官”的軍務處長親自過來檢查線路,他須發皆白,一張臉上刻滿了“不靠譜”三個字。
他壓低聲音,語氣裡帶著冰碴子:“鐵生,你可想清楚了。這要是讓小鬼子順藤摸瓜,聽出個所以然來,那就是通敵叛國,資敵之罪!大帥的玩笑,咱們開不起。”
陳鐵生正用沾滿油汙的手調試著銅模唱片機,聞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煙熏得發黃的牙:“判官大人,您就擎好吧。這聲音,一進了這長白山的大風口,那就不是人話了,是‘鬼打牆’。他們能聽清一個完整的字,都算我老陳輸!”
風,如約而至。
起初是嗚咽,繼而是咆哮。
陳鐵生猛地一揮手,幾台喇叭同時啟動,刺耳的摩擦聲過後,張作霖那經過特殊處理的、忽高忽低的聲音,被狂風撕扯、揉碎,再裹挾著漫天風雪,飄向了三十裡外的山穀。
那聲音斷斷續續,在風中變形、拉長、扭曲,原本的句子早已麵目全非:“……撤回本土……家裡的……祖墳著火……天皇……天皇已降詔……”
傍晚,日軍臨時集結地。
山本之堂兄,山本正清,正凍得鼻涕直流地清點著殘部人數。
雪狼部隊經此一役,已是元氣大傷,人人臉上都掛著霜,眼裡透著絕望。
就在這時,一陣詭異的風嘯從山穀上方刮過,風中似乎夾雜著清晰的命令,是標準的東京口音,甚至帶著指揮部特有的電報腔。
“……第二梯隊……聽我命令……向左翼開火——隊伍裡有內奸混入!”
山本正清渾身一個激靈,猛地回頭。
左翼那邊,幾個士兵正縮在一起取暖,風雪中人影晃動,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但那句“有內奸”如同魔咒,瞬間點燃了他緊繃的神經。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他幾乎是本能地舉起南部十四式手槍,對著那個最可疑的晃動身影“砰”地就是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