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足以凍結靈魂的念頭,一旦在張作霖這樣梟雄的腦海中紮根,便會以野火燎原之勢,催生出驚天動地的行動。
他的座駕碾過旅順港冰冷的石板路,車輪與碎石的摩擦聲,像是為一場即將到來的宏大序曲預熱。
旅順船廠,這個昔日帝國榮光與屈辱的交織之地,此刻正回蕩著震耳欲聾的敲擊聲。
空氣中彌漫著鐵鏽、煤灰和鹹腥海風混合的獨特氣味。
張作霖在一群衛兵的簇擁下,大步流星地走進廠區深處,隻見一個須發半白、肌肉虯結的老鐵匠,正赤著上身,在一片巨大的金屬造物旁手舞足蹈地指揮著。
那玩意兒的基座,赫然是一座廢棄的巨型艦用鍋爐,外殼被錘煉得黝黑發亮。
鼓麵更是駭人,竟是用無數塊大小不一的鐵皮拚接而成,那些鐵皮上依稀可見彈孔與烈火灼燒的痕跡,正是從當年北洋水師沉艦殘骸上切割下來的。
更絕的是,這巨鼓內部,竟嵌滿了長短不一的黃銅管,如同管風琴的音管,顯然是為了增強共鳴。
鼓身側麵,四個新刻的大字龍飛鳳舞,殺氣騰騰——還我海權!
“鐵老爹!”張作霖吼了一嗓子。
老鐵匠聞聲轉過身,抹了一把額頭上混著鐵屑的汗水,露出一口黃牙,嘿嘿笑道:“大帥,您瞅瞅!這玩意兒,成了!按照您的吩咐,咱給它起了個名兒,叫‘破海雷鼓’!彆的不敢說,這一槌子下去,我敢保,十裡外的海麵都得跟著哆嗦!”
張作霖走上前,伸出粗糙的手掌,重重地拍在冰冷的鼓麵上。
“咚”的一聲悶響,仿佛一頭被囚禁的洪荒巨獸發出了不滿的低吼。
他感受著掌心傳來的震顫,眼中閃爍著瘋狂而熾熱的光芒。
“好!好一個‘破海雷鼓’!給老子再趕製六麵,一模一樣的!今夜子時,黃金山、老鐵山、西雞冠山……七座燈塔同時點亮,七麵雷鼓一齊擂響!老子要讓整個渤海,都聽見咱祖宗憋了一甲子的怒吼!”
夜幕如一塊浸透了墨汁的黑布,將整個旅順港籠罩得嚴嚴實實。
濃重的海霧貼著水麵翻滾,能見度不足十米,正是天賜的行動良機。
子時,分毫不差。
渤海沿岸七處早已選定的絕壁高台上,七座被廢棄多年的燈塔,如同約定好一般,在同一瞬間重新燃起衝天的火光。
火光之下,七麵“破海雷鼓”靜靜矗立,猶如七尊遠古的戰神。
執槌的,無一不是甲午年間戰死海疆的北洋水師將士的後代。
他們麵容肅穆,眼神中燃燒著跨越兩代人的仇與恨。
張作霖親自立於黃金山主台之上,他沒有發表長篇大論的演說,隻是從親衛手中接過一支熊熊燃燒的火把,高高舉起,對著那片被濃霧籠罩的、埋葬了無數忠魂的黑色海洋,用儘全身力氣嘶吼道:“鄧大人!劉大人!泉下有知的北洋水師列位先輩!今天,咱東北的兒郎要出海!不為開疆拓土,不為劫掠發財,就為了讓這旮遝的老百姓能吃上一口飽飯,為了活命!若英魂不滅,佑我中華,就請借咱一浪之助,蕩平這幫狗娘養的布下的鐵王八!”
話音未落,他猛地將火把向前一揮!
七名執槌的壯漢,仿佛接收到了來自靈魂深處的號令,用儘平生氣力,將手中包裹著厚牛皮的巨槌,狠狠砸向那麵由先輩戰艦殘骸鑄就的鼓麵!
“咚——!!!”
一聲巨響,卻又不是單純的巨響。
那聲音並非尖銳刺耳,而是無比的雄渾、厚重,仿佛是地殼深處板塊的撞擊,又像是九天之上雷公發出的怒喝。
音浪並非直線傳播,而是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見的漣漪,瞬間撕裂了濃霧,貼著海麵瘋狂擴散。
海水劇烈地翻湧起來,海底深處的暗流仿佛被一隻無形巨手攪動,開始瘋狂回旋。
那些由英美聯軍布下的水雷區,原本安靜懸浮在水中的一個個浮標,竟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搖晃、偏移,甚至相互碰撞,發出一連串叮叮當當的脆響。
就在這天驚地動的鼓聲中,陳誌航率領的十艘“海魂船”悄然駛離了港口。
這些船經過偽裝,看上去破破爛爛,毫不起眼,但每一艘船的船頭,都鄭重地立著一個巨大的紙質牌位,上麵用最沉重的筆墨寫著——“甲午海戰致遠艦全體英烈之神位”。
船隊如幽靈般滑入雷區,鼓聲在他們身後如同最堅實的後盾。
行至雷海中央,船底突然傳來一陣陣“嗡嗡”的轟鳴,不像是水流聲,倒像是有一艘巨大的鋼鐵戰艦正在下方低吼著伴行。
船員們個個嚇得臉色發白,兩股戰戰,差點就要當場給龍王爺磕一個。
陳誌航卻屹立船頭,不退反進,放聲狂笑:“都給老子站直了!怕個球!沒聽見後麵的鼓聲嗎?那是大帥在給咱們壯膽!這水下的動靜,是致遠艦的祖宗們顯靈,在用船殼給咱們推開一條活路!”
他的話仿佛蘊含著魔力,恐懼的船員們一愣,隨即眼中爆發出狂熱的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