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磚紅瓦，飛簷翹角。閔政南那座矗立在張廣才嶺山腳下緩坡上的新宅院，如同鶴立雞群，在老營村一片低矮破舊的土坯房群落裡，投下了巨大的、令人心緒複雜的陰影。
流言，如同山澗裡的瘴氣，在村中悄無聲息地彌漫、發酵，最終彙聚成一股帶著敬畏與嫉妒的暗流。
“聽說了嗎？閔家老二那宅子，平地起高樓似的！磚瓦都是縣裡拉來的好貨！”
“那可不！光那青磚，一塊就得幾分錢！嘖嘖，這得花多少錢？”
“錢？錢哪來的？靠打獵？再能打，還能獵出座金山來？”
“噓——小聲點！你們沒聽老輩人說嗎？這閔老二，怕是得了山裡常仙老爺的庇佑！”
“常仙？你是說…蛇仙？”
“可不咋的！那天他腰上盤著條胳膊粗的大長蟲回村分家，你們沒看見？那蛇，通人性！聽他使喚！不是常仙弟子是啥？這宅子，是常仙老爺賞給他的！保他平安發財！”
“對！對！肯定是！要不然，他一個淨身出戶的半大小子，帶著倆拖油瓶，憑啥能蓋起這全村獨一份的磚瓦房？！”
“常仙弟子”的名頭，如同一個神秘的光環，籠罩在閔政南身上。村民們看向那座氣派宅院的目光，充滿了敬畏、好奇，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沒人敢靠近，更沒人敢去探究那宅子裡的秘密。閔政南偶爾下山采購，所過之處，村民都下意識地避讓，眼神躲閃，仿佛他真是什麼山精野怪化形。
這流言，自然也刮進了閔家那破敗的院子。
李豔梅坐在自家那搖搖晃晃的破板凳上，手裡納著鞋底，眼神卻死死盯著窗外遠處那座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青磚大瓦房。那紅瓦，那高牆，那氣派的大門，像一根根燒紅的針，狠狠紮進她的眼睛裡，紮進她的心裡！
嫉妒！如同毒蛇般噬咬著她的五臟六腑！
憑什麼？！
憑什麼那個被自己呼來喝去的小姑子能住進那麼好的房子？
憑什麼那個被自己當牲口使喚的小叔子能過得人模人樣？
憑什麼閔政南那個小畜生能有這樣的本事？！
“常仙弟子？呸！”李豔梅狠狠地啐了一口，鞋底針差點紮進手指，“裝神弄鬼！糊弄那些沒見識的泥腿子還行！騙得了老娘？！”
她越看那宅子，心裡的邪火就越旺。那宅子越好，就越襯托出她嫁的這個閔家有多破落！襯托出她李豔梅有多眼瞎！閔政東那個廢物，除了喝酒吹牛，屁本事沒有！當初要不是貪圖那點彩禮，她怎麼會嫁進這個火坑？！
“投機倒把！肯定是投機倒把！”李豔梅咬牙切齒，眼珠子裡閃爍著怨毒的光，“山裡打點野物能掙幾個錢？能蓋起磚瓦房？他肯定是在山裡挖到了什麼值錢東西，偷偷摸摸拿到黑市上去賣了！或者…或者就是勾結了什麼人，乾那些見不得光的勾當！”
這個念頭一旦滋生，就如同野草般瘋狂蔓延。對！一定是這樣！隻有這樣才解釋得通！什麼常仙保佑，都是狗屁！閔政南就是個鑽政策空子的投機倒把分子！
“不行！不能讓他這麼得意！”李豔梅猛地站起來，臉上因為激動和嫉恨而扭曲，“老娘過不好，你也彆想好過！告他去！讓政府把他抓起來！把他那破房子充公！”
這個惡毒的念頭讓她興奮得渾身發抖。她仿佛已經看到了閔政南被戴上手銬押走，看到了那座氣派的磚瓦房被貼上封條，看到了閔小玲和閔政北重新變成無家可歸的小可憐！
說乾就乾！李豔梅連鞋底都顧不上納了，急匆匆地換了件相對體麵的衣服雖然也是舊的），揣上幾個乾糧，頂著午後毒辣的日頭，深一腳淺一腳地就往二十裡外的玉泉鎮趕去。她要告狀！告閔政南投機倒把！擾亂社會主義市場！
幾天後，一個燥熱的午後。閔政南的新宅院裡，工人們正頂著烈日進行最後的收尾工作——鋪設平整的院子地麵。閔小玲和閔政北在院子的陰涼處幫忙遞水、收拾工具，小臉上洋溢著對未來的憧憬。
突然，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和喧嘩聲由遠及近。隻見村口方向，幾個穿著灰色乾部服、戴著紅袖標的人，麵色嚴肅地快步走來。為首的是一個四十多歲、板著臉、眼神銳利的中年男人，旁邊跟著兩個年輕的乾事。而領路的，赫然是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和怨毒的李豔梅！她邊走邊指著閔家的新宅院，唾沫橫飛地控訴著什麼。
周圍的村民立刻像躲避瘟疫一樣散開，遠遠地圍成一個大圈，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眼神複雜。
“來了！真來了！”
“投機倒把辦的人！”
“是李豔梅告的狀！這娘們兒真夠毒的！”
“完了完了，閔老二這下要栽了！再是常仙弟子也鬥不過政府啊！”
李豔梅趾高氣揚地領著人走到閔家氣派的大門前，指著正在監工的閔政南，尖聲叫道：“王主任！就是他！閔政南！就是他投機倒把！蓋這房子的錢，來路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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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稱作王主任的中年男人目光如電，掃過嶄新的青磚院牆、紅瓦屋頂，最後落在站在院中、一身普通勞作服卻身姿挺拔、麵色平靜的閔政南身上。他眉頭緊鎖，這房子的氣派程度，確實遠超一個普通獵戶應有的財力。
“你就是閔政南？”王主任聲音低沉，帶著公事公辦的威嚴，“有人舉報你涉嫌投機倒把，利用非法手段牟取暴利，蓋建此房！請你配合調查，交代清楚你建房資金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