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派出所那間小小的戶籍室裡,空氣悶熱而滯重,混雜著舊紙張、墨水和老式油漆的味道。頭頂的吊扇有氣無力地轉著,扇葉上積著厚厚的灰,非但沒帶來多少涼意,反而將桌上那幾張薄薄的介紹信吹得微微卷邊。
穿著洗得發白舊警服的老戶籍民警,姓王,約莫五十來歲,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戴著副老花鏡。他眉頭擰成一個疙瘩,手指反複敲打著桌上三張嶄新的、蓋著老營村生產大隊鮮紅印章的介紹信,又推了推眼鏡,仔細比對著眼前站著的三人。
老常閔常山化名)站得如鬆般筆直,一米八幾的個頭幾乎頂到低矮的門框,古銅色的臉龐棱角分明,眼神沉靜,帶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場,但此刻卻努力收斂著,顯得格外配合。胡小美閔小美化名)安靜地站在一旁,她隻是穿著最簡單的碎花布衫,卻難掩那份驚心動魄的美麗,眉眼如畫,膚光勝雪,引得旁邊幾個來辦事的年輕小夥不住地偷瞄,又被她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清冷氣息逼得不敢靠近。虎老太虎桂蘭化名)則拄著根磨得光滑的木棍,穿著藏藍色的粗布褂子,頭發在腦後挽了個髻,臉上皺紋深刻,看上去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農村老太太,隻是那雙偶爾開闔的眼睛,銳利得讓人心驚。
王民警放下介紹信,重重歎了口氣,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官腔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為難:“閔政南同誌,老營村的介紹信,是符合程序的,這個我認。但是——”
他拖長了語調,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濃茶,目光掃過三人:“戶口遷移,這是有嚴格規定的!必須要原籍地的遷出證明!沒有遷出證明,這就是黑戶!來曆不明!你讓我怎麼給你落?我這個章蓋下去,是要負責任的!出了問題,誰擔待?”
他把“黑戶”和“來曆不明”兩個詞咬得格外重。
閔政南站在最前麵,臉上陪著笑,語氣誠懇:“王同誌,您說的在理,規定我們都懂。可他們情況特殊,老家那邊……唉,實在是遭了災,什麼都沒來得及帶出來,證明也都在逃難路上丟了,您看這……”
“丟了?”王民警鏡片後的眼睛抬了抬,帶著審視,“丟了不能補嗎?讓老家那邊開證明寄過來嘛!沒有證明,我就是想幫,也沒辦法!這是原則問題!”他說得斬釘截鐵,手指關節敲了敲桌麵,發出“篤篤”的聲響,一副公事公辦、絕無通融餘地的模樣。
老常的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胡小美眼神微冷,虎老太拄著拐棍的手微微緊了緊。但他們都沒說話,目光落在閔政南背上。
閔政南心裡跟明鏡似的。他知道,光是靠嘴皮子磨,今天這事絕對辦不成。這老王頭不是不懂變通,而是不見兔子不撒鷹,更怕擔責任。
他不再多費唇舌,臉上笑容不變,連連點頭:“是是是,王同誌您說得對,原則不能破。那我們再想想辦法,再想想辦法……不打擾您工作,我們先回去。”
說著,他給老常三人使了個眼色,率先退出了戶籍室。
出了派出所低矮的院門,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胡小美微微蹙眉,聲音清冷:“主人,此事……”
“不急。”閔政南打斷她,目光掃過街上零星的行人,低聲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先回去。”
當晚,月明星稀,暑熱稍退。閔政南拎著一個沉甸甸的舊帆布包,身影如同融入了夜色,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公社家屬院。他早已打聽清楚,戶籍民警老王就住在最裡麵那排平房的東頭第二家。
院子裡很安靜,偶爾傳來幾聲收音機的咿呀戲曲聲和孩子的笑鬨。閔政南走到東頭第二戶窗前,窗簾拉著,但能聽到裡麵碗筷碰撞和說話的聲音。他定了定神,輕輕敲了敲門。
“誰啊?”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傳來,伴隨著腳步聲。
門開了,一個係著圍裙、麵容普通的中年婦女探出頭,疑惑地看著門外這個陌生的高大青年。
“嫂子您好,”閔政南臉上立刻堆起熱情又不失禮貌的笑容,微微躬身,“請問王民警在家嗎?我是他遠房表侄,從縣裡來的,順路來看看表叔。”
婦女愣了一下,顯然沒聽當家的提過這麼個表侄,但看閔政南模樣周正,說話客氣,手裡還提著東西,便遲疑著讓開了身:“哦……在,在吃飯呢,進來吧。”
閔政南道了聲謝,側身進了屋。屋子不大,陳設簡單但整潔。老王正坐在小飯桌旁就著一碟花生米喝酒,看到閔政南進來,明顯怔住了,筷子停在半空。
“王叔!”閔政南搶上前一步,語氣親熱又帶著恰到好處的歉意,“打擾您吃飯了!我是老營村閔家的老二,閔政南,白天來麻煩過您落戶的事。這事兒沒辦成,怪我材料沒準備全,心裡實在過意不去,這不,我爹非讓我帶點家裡的土產過來,給您賠個不是,也順便再向您請教請教,這證明到底該怎麼補辦才好。”
老王民警這才反應過來,臉色有些尷尬,放下筷子,乾咳一聲:“是你啊……坐,坐吧。”他目光掃過閔政南放在腳邊的帆布包,鼓鼓囊囊的,形狀隱約像是酒瓶和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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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媳婦倒是機靈,一邊給閔政南倒水,一邊打量著那包“土產”,臉上多了幾分笑意:“哎呀,這麼客氣乾啥,老王家規矩嚴,一般不讓人上門的……”
“應該的應該的,”閔政南連忙接話,順勢將帆布包往桌腳邊又挪了挪,拉鏈故意沒拉嚴實,露出裡麵兩瓶白色瓷瓶的茅台酒和兩條紅彤彤的中華煙,“主要是白天看王叔為了我們的事那麼操心,嗓子都說乾了,我這心裡實在愧疚。這點東西不成敬意,給王叔潤潤嗓子,解解乏。嫂子您持家辛苦,我看家裡孩子還小他瞥見裡屋門口偷看的小男孩),正長身體的時候,這點心意他刻意用手按了按帆布包裡那個厚厚的、用紅紙包著的方塊),給孩子添件衣裳,買點零嘴。”
老王媳婦的眼睛瞬間亮了,臉上的笑容真切了許多,偷偷踢了老王一腳。
老王民警端著茶杯,表情變幻不定。他看看那露出的茅台和中華,又感受了一下腳邊那包“土產”沉甸甸的分量,再想到白天那三個怎麼看都不像普通人的“黑戶”,心裡天人交戰。原則?規定?在實打實的硬通貨和對方這番做足姿態的“尊重”麵前,開始動搖。
閔政南趁熱打鐵,語氣更加誠懇:“王叔,不瞞您說,我那三位親戚,真是老實本分人,就是命不好。您要是不幫這個忙,他們可真就成沒根的浮萍了。您看這樣行不行,落戶的手續呢,我們嚴格按照程序走,該有的介紹信都有,老營村大隊也願意擔保。至於老家那邊的證明……確實是年代久遠,兵荒馬亂的找不到了。您看能不能特事特辦,先給落了?以後要是真有人查起來,所有責任,我閔政南一力承擔!絕不讓您為難!”他拍著胸脯,語氣斬釘截鐵,眼神真誠得讓人無法懷疑。
老王民警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麵。他看了一眼媳婦那期盼的眼神,又掂量了一下那包“土產”的分量,最後目光落在閔政南那張年輕卻透著沉穩果決的臉上。良久,他端起茶杯,猛地喝了一大口,像是下定了決心,重重歎了口氣:“唉……按理說,這肯定是不符合規定的……”
他話鋒一轉,聲音壓低了些:“不過嘛……你們老營村的擔保確實做得紮實。特殊情況,也確實可以……靈活處理一下。明天早上,上班第一個來!帶齊介紹信和材料,我給你們辦!”
“哎喲!謝謝王叔!謝謝王叔!您可真是幫了我們家大忙了!”閔政南立刻站起身,連聲道謝,臉上洋溢著“由衷”的感激,“那您和嫂子慢慢吃,我就不多打擾了,明天一早準到!”
目的達成,他毫不拖泥帶水,立刻告辭。老王媳婦熱情地把他送到門口,連聲說著“慢走”。
第二天一早,太陽剛升起不久,閔政南就帶著老常、胡小美和虎老太再次出現在了公社派出所戶籍室門口。王民警果然已經在了,看到他們,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隻是淡淡地點點頭:“來了?材料給我。”
過程異常順利。介紹信、登記表……王民警拿著公章,“砰砰砰”幾下,乾淨利落地蓋了下去。三張嶄新的、印著“非農業家庭戶口”字樣的紙頁被推到了閔政南麵前。
戶主:閔政南。家庭成員:閔小美胡小美),妹。閔常山,弟。虎桂蘭,祖母。
從這一刻起,這三名自深山走出的“非人”存在,終於在這片土地上,有了堂堂正正的身份。他們不再是黑戶,不再是來曆不明的影子。
閔政南看著他們,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地。錢能通神,煙酒開道,在這片土地上,有時候,比什麼神通法力都管用。
他笑了笑,聲音輕鬆:“走,回家。以後,咱們就是有名有姓的一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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