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縣以西三十裡,渭水支流畔。
夕陽如同一個巨大的、正在淌血的傷口,將天邊雲霞染成一片淒厲的猩紅,也映照著河灘上這群窮途末路之人臉上的絕望。
董卓癱坐在一塊冰冷的河石上,肥胖的身軀因為極度的疲憊和恐懼而微微顫抖。
他那身曾經象征權勢的錦袍,如今沾滿了泥濘和不知是誰的血汙,破爛不堪,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原本跟隨他逃出眉縣的百餘人,此刻隻剩下不足三十騎,個個帶傷,盔歪甲斜,眼神空洞地望著渾濁的河水,如同等待最後審判的死囚。
郭汜提著刀,在河灘上來回踱步,焦躁得像一頭困獸。
他幾次派人嘗試尋找渡河的淺灘或者船隻,但回報都是令人絕望的——河水雖不深,卻水流湍急,河床淤泥遍布,徒步涉水幾乎不可能。
而僅有的幾條小漁船,早在前幾日就被對岸孫堅的遊騎或燒或驅,不見蹤影。
“完了…全完了…”董卓喃喃自語,渾濁的眼睛裡失去了最後一點光彩,“前有渭水攔路,後有呂布追兵…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
他想哭,卻流不出眼淚,隻有喉嚨裡發出如同破風箱般的嗬嗬聲。
李儒拄著一根撿來的樹枝,站在董卓身旁,他那張本就瘦削的臉此刻更是凹陷得可怕,嘴唇乾裂,眼神卻依舊如同即將熄滅的燭火,閃爍著最後一點不甘的光芒。
他斷腿的傷口因為連日奔波已經惡化,每動一下都鑽心地疼,但他強忍著。
“主公…”李儒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還未到絕境…隻要…隻要能渡過渭水,進入右扶風地界,或許…或許還能召集舊部…”
“舊部?哪還有舊部?!”董卓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血絲和癲狂,“李傕那個廢物不知死活!張濟、李蒙那些混蛋望風而逃!韓遂、馬騰那兩個牆頭草更是靠不住!沒人了!沒人會來救我們了!”
他越說越激動,揮舞著肥胖的手臂,“都是你!文優!都是你出的餿主意!說什麼奇襲長安!說什麼置之死地而後生!現在呢?生路在哪裡?!在哪裡啊!”
他將所有的失敗和恐懼都發泄到了李儒身上,唾沫星子幾乎噴了李儒一臉。
李儒看著眼前這個狀若瘋癲的董卓,心中一片冰涼。
他知道,董卓的心氣已經徹底垮了,連最後一點梟雄的底色都已褪儘,隻剩下最原始的、對死亡的恐懼和推卸責任的本能。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卻化作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閉上了眼睛。
所有的算計,所有的謀劃,在絕對的實力和崩潰的意誌麵前,都成了鏡花水月。
就在這時,地麵傳來了輕微而持續的震動!
開始還很微弱,但迅速變得清晰、密集,如同無數麵戰鼓在同時擂響!那聲音來自東方,來自他們來時的方向!
所有人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馬蹄聲!是騎兵!大量的騎兵!”一個耳朵貼在地麵上傾聽的斥候猛地跳起來,聲音帶著哭腔,“是呂布!呂布追來了!”
“來了…到底還是來了…”董卓身體一軟,直接從河石上滑落下來,癱坐在冰冷的泥地裡,褲襠處迅速濕了一大片,騷臭味彌漫開來。他甚至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郭汜猛地拔出腰刀,眼中閃過一絲絕望的瘋狂,對著那些麵如死灰的殘兵吼道:“起來!都給我起來!結陣!就算是死,也要像個爺們兒一樣戰死!為主公儘忠!”
隻不過,回應他的隻有一片死寂和更加濃重的絕望。
那些殘兵看著東方地平線上開始揚起的衝天煙塵,聽著那如同雷鳴般越來越近的馬蹄聲,最後一點抵抗的勇氣也煙消雲散了。
有人開始悄悄向後挪動腳步,有人乾脆丟掉了手中的兵器。
“你們…你們這些廢物!”郭汜氣得渾身發抖,卻無可奈何。
煙塵越來越近,那杆熟悉的、如同夢魘般的“呂”字大旗已經清晰可見!
旗下,那道火紅色的身影一馬當先,正是呂布!
在他身後,是如同潮水般湧來的並州鐵騎,甲胄鮮明,刀槍如林,殺氣騰騰!
呂布並沒有立刻發起衝鋒,而是在距離河灘一箭之地外勒住了赤兔馬。
他緩緩抬起手,身後的騎兵洪流如同擁有生命般,瞬間分成兩股,如同兩支巨大的鐵鉗,沿著河灘左右展開,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半月形包圍圈,徹底封死了董卓殘部所有可能的逃竄路線。
動作整齊劃一,肅殺無聲!隻有戰馬偶爾的響鼻和渭水嘩嘩的流淌聲,反而更襯得這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
呂布端坐於赤兔馬上,方天畫戟斜指地麵。
他並沒有戴麵甲,露出了那張英俊卻此刻布滿寒霜的臉。
他的目光,如同兩柄經過冰水淬煉的利劍,穿透短暫的虛空,精準地落在了那個癱坐在泥地裡的肥胖身影上。
沒有怒吼,沒有叫罵。但那種冰冷的、如同看待死人般的目光,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壓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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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卓被這目光盯得渾身發毛,如同被毒蛇盯上的青蛙,連顫抖都忘記了,隻是僵在那裡,大腦一片空白。
呂布緩緩抬起了手中的方天畫戟,戟尖遙指董卓。
就是這個簡單的動作,卻像是點燃了導火索。
董卓身邊最後幾個還握著兵器的親兵,發一聲喊,不是向前衝鋒,而是如同受驚的兔子般,丟下兵器,四散奔逃,有的甚至直接跳進了冰冷的渭水,試圖泅渡逃生。
河灘上,轉眼間就隻剩下癱軟的董卓,拄著樹枝閉目等死的李儒,以及手持戰刀、臉色慘白卻強撐著站在董卓身前的郭汜。
呂布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冷笑,輕輕一夾馬腹。
赤兔馬會意,邁著優雅而充滿力量感的步伐,不疾不徐地向著河灘中心,向著那三個孤零零的身影走去。
“噠…噠…噠…”
馬蹄踩在鵝卵石上的聲音,清脆,規律,在死寂的河灘上回蕩,每一下,都如同重錘敲擊在董卓、李儒和郭汜的心臟上。
郭汜握刀的手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他死死盯著越來越近的呂布,喉嚨乾澀,想要說什麼狠話,卻發現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巨大的恐懼如同無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十步…五步…三步…
呂布在郭汜麵前勒住了馬,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淡漠,仿佛在看一隻螻蟻。
“滾開。”呂布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郭汜身體劇烈一顫,幾乎要下意識地讓開,但殘存的忠誠讓他梗著脖子,嘶聲道:“呂布!你要殺主公,先過我郭汜這一關!”
“螳臂當車。”
呂布甚至沒有給他把話說完的機會,方天畫戟如同毒龍出洞,並非直刺,而是猛地一個橫掃!
戟杆帶著呼嘯的風聲,精準地拍在郭汜的胸腹之間!
“嘭!”
一聲沉悶的巨響!郭汜隻覺得一股無可抵禦的巨力傳來,整個人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中,胸骨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聲,一口鮮血狂噴而出!
他手中的戰刀脫手飛出,身體更是如同斷線的風箏般,被這一戟直接掃飛出去,劃出一道拋物線,“噗通”一聲,重重砸進了數丈外湍急的渭水支流中,濺起大片水花,瞬間就被渾濁的河水吞沒,不見了蹤影。
呂布看都沒看郭汜落水的地方,仿佛隻是隨手清理掉了一塊絆腳石。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到了癱坐在泥地裡的董卓身上。
“啊——!彆殺我!奉先!溫侯!饒命!饒命啊!”
董卓被郭汜的下場徹底嚇破了膽,涕淚橫流,手腳並用地向後爬著,想要遠離呂布,卻因為身體肥胖和極度恐懼,動作笨拙而可笑,隻在泥地裡留下一道濕漉漉的痕跡。
“我把所有的錢財、美人、權勢都給你!我向你投降!我向陛下請罪!隻求你彆殺我!”
他語無倫次地哀求著,磕頭如搗蒜,額頭沾滿了汙泥和碎石,混合著鼻涕眼淚,狼狽到了極點。
呂布緩緩策馬,逼近董卓,赤兔馬噴出的灼熱氣息幾乎噴到董卓臉上。
“錢財?美人?權勢?”呂布嗤笑一聲,聲音裡充滿了刻骨的嘲諷和恨意,
“董卓!當你盤踞西涼,屢犯邊境時,可曾想過今日?當你率兵入洛,威懾朝廷時,可曾想過今日?當你禍亂朝綱,欺淩君父,荼毒天下時,可曾想過向陛下請罪?!”
他每問一句,聲音就提高一分,眼中的殺意就濃烈一分!
“我…我…”董卓被問得啞口無言,隻剩下無意義的哀嚎和求饒。
就在這時,一直閉目沉默的李儒,突然睜開了眼睛。
他看著狀若瘋魔的董卓,又看了看殺氣騰騰的呂布,臉上露出一個慘淡而解脫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