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順如同不知疲倦的驛馬,從中牟縣星夜兼程趕回洛陽。
他甚至來不及洗去一身風塵,便第一時間將陳宮已應召、不日即將抵達的消息稟報給了劉辯。
消息傳入宮中時,劉辯正如同困獸般在殿內踱步。
洛陽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每一口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緊張感。
何進在袁紹的慫恿下,調兵遣將的動靜越來越大,甚至開始以“肅清宮闈”為名,頻繁更換宮門守衛,安插親信,矛頭直指宦官集團。
而郭勝、段珪等人,則如同徹底消失了一般,深藏不出,但那種暴風雨前的死寂,更讓人心悸。
陳宮同意前來,無疑是黑暗中的一縷微光。
劉辯精神稍振,立刻下令:“李青,你親自去安排!陳先生一到,立刻秘密接入北宮西側的芳林園暖閣,那裡平日人跡罕至,務必確保絕對隱秘!”
“諾!”李青現在對執行這種秘密任務已經有些習慣了,雖然依舊害怕,但更多的是一種被皇帝信任和重用的使命感。
兩日後,傍晚。天色陰沉,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地壓著洛陽城頭。
陳宮換上了一身普通的文士衣衫,跟著李青,如同影子般悄無聲息地進入了皇宮側門,穿過一道道僻靜的宮牆複道,最終來到了北宮那片略顯荒蕪的芳林園。
園中樹木蕭疏,一座小小的暖閣孤零零地立在水池邊。
閣內,隻點著一盞孤燈。劉辯早已在此等候,他同樣穿著不起眼的深色常服,負手立於窗前,望著窗外一池枯水。聽到腳步聲,他猛地轉過身。
四目相對。
陳宮看到的是一個麵色蒼白、眼神卻異常明亮銳利的少年,眉宇間凝結著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沉重和焦慮,但深處又似乎燃燒著一簇不肯屈服的火焰。
劉辯看到的則是一個清瘦矍鑠、風塵仆仆的中年文士,目光如電,仿佛能洞穿人心,神情沉穩中帶著一絲審視和不易察覺的激動。
“臣,中牟縣令陳宮,叩見陛下!”陳宮壓下心中的波瀾,依照禮數,便要躬身下拜。
“先生不必多禮!”劉辯快步上前,一把托住他的手臂,語氣急切而真誠,
“非常之時,不行虛禮。朕冒死相邀,先生能不避艱險前來,朕心……朕心甚慰!”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有些顫抖。
感受到少年天子手上傳來的力度和話語中的懇切,陳宮心中最後一點疑慮也消散了。
他直起身,鄭重道:“陛下信重,以國士相待,宮雖愚鈍,敢不竭儘駑鈍,以報陛下知遇之恩?”
“好!好!得先生相助,朕如久旱逢甘霖!”劉辯緊緊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後示意他坐下。
李青早已機靈地退到閣外遠處望風。
暖閣內,隻剩下這一對年齡懸殊、卻因命運而緊緊捆綁在一起的君臣。
時間緊迫,不容寒暄。劉辯開門見山,語氣沉痛:“先生遠來,一路辛苦。然洛陽局勢,已危如累卵,刻不容緩。
朕雖居深宮,亦知大難將至,卻如盲人摸象,難窺全貌。
還請先生為朕剖析時局,漢室江山,究竟危在何處?又將傾於何方?”
陳宮見皇帝如此直接,也不繞彎子,他深吸一口氣,目光變得深邃而銳利,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
“陛下垂詢,臣鬥膽直言。今漢室之危,非在一時一事,乃積重難返,病入膏肓,如大廈將傾,非一木可支!”
劉辯心中一凜,凝神靜聽。
“其危一,在於中樞失綱,權臣跋扈!”陳宮一針見血,
“大將軍何進,以外戚之身,挾天子以令諸侯,看似尊奉陛下,實則獨攬大權,任人唯親。
其人性情優柔,卻又剛愎自用,無伊尹霍光之才,卻懷梁冀竇武之欲。此乃朝廷心腹之患,動亂之源!”
劉辯深深點頭,這話說到了他心坎裡。何進確實是眼前最大的威脅之一。
“其危二,在於宦官亂政,遺毒未清!”陳宮繼續道,
“十常侍雖除蹇碩,然張讓、趙忠、郭勝之流猶在,盤踞宮闈,如同毒瘤。彼等與何進勢同水火,爭鬥不休。
然宦官之禍,其根不在宦官本身,而在陛下……”他頓了頓,看了一眼皇帝,見其並無不悅,才繼續道,
“……在先帝賦予宦官過重權柄,使之得以乾涉朝政,甚至掌握軍權!此乃製度之弊!如今縱儘誅張讓趙忠,若不革除此弊,將來仍有李讓、王忠湧現!”
劉辯心中震撼,陳宮果然見識深遠,看到了製度性的問題,而非僅僅歸咎於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