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袁隗與黃門侍郎荀攸帶著皇帝的詔書和滿朝文武的期望,離開了洛陽,前往澠池直麵董卓。
他們這一去,如同將一顆石子投入深不見底的潭水,洛陽城在短暫的騷動後,陷入了一種更為焦灼的等待。
每個人都在猜測,董卓會作何反應?是迫於朝廷大義暫時退卻,還是撕破臉皮,悍然東進?
這種等待,比直接的刀兵相見更折磨人。
尚書郎署內,燈火常常徹夜不熄。
陳宮案頭的文書不減反增,除了日常政務,更多的是來自各方哨探的軍情彙總、城防圖紙的修改標注、以及糧草器械的調度清單。
他像一架不知疲倦的機器,高速運轉著,試圖將洛陽這艘有些破舊的大船,在風暴徹底降臨前,修補得更加牢固一些。
劉辯來得也更勤了。他不再像最初那樣,事事需要陳宮詳細解釋,往往隻是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陳宮處理公務,偶爾提出一兩個關鍵問題。
他在飛快地學習,學習如何做一個皇帝,尤其是在這危如累卵的時刻。
他深知,光有超越時代的見識遠遠不夠,必須將這個時代的規則、人心、權術,融會貫通,才能真正掌控局麵。
“陛下,這是曹操報上來的最新城防調整方案,他已親自勘察過西麵三門,建議將部分弩機前置,並在甕城內增設陷坑。”陳宮將一份絹帛遞給劉辯。
劉接過來仔細看著,上麵用朱筆詳細標注了改動之處,旁邊還有小字注釋理由,思路清晰,考慮周詳。
“曹孟德確是乾才。”劉辯讚了一句,隨即又道,
“隻是,他將重兵布防於西麵,是否會導致其他方向空虛?董卓用兵,未必隻會從西而來。”
陳宮眼中閃過一絲欣慰,陛下已經開始從全局思考問題了。
“陛下所慮極是。臣已與曹操議過,此方案僅為側重,其他方向亦會保留足夠兵力警戒,並由巡邏隊加強巡視。目前我軍兵力有限,隻能優先保障主要威脅方向。”
劉辯點了點頭,放下絹帛,眉頭並未舒展:“先生,袁太傅他們走了兩日了,按行程,應該快到澠池了吧?也不知……”
他的話未說完,但陳宮明白他的擔憂。
“陛下,無論袁太傅此行結果如何,我們都需做好最壞的打算。董卓若肯遵詔,不過是暫緩其兵鋒,我等贏得喘息之機。若其不肯……”
陳宮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那便是刀兵相見,再無轉圜餘地。”
“朕知道。”劉辯深吸一口氣,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隻是這等待,實在煎熬。”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語,次日清晨,一場突如其來的禦前會議,在德陽殿緊急召開。
原因無他,來自澠池方向的第一波衝擊,到了。
並非董卓大軍開拔的消息,而是太傅袁隗派快馬送回的一份急報!
信使跪在殿中,風塵仆仆,臉上還帶著驚魂未定的神色。他將一份密封的奏匣高舉過頭。
李青上前接過,檢查了火漆,然後快步送到劉辯的禦案前。
殿內鴉雀無聲,所有大臣,包括站在武官首位的袁紹、神情凝重的曹操、以及一臉不耐的呂布,都將目光聚焦在那小小的奏匣上。空氣仿佛凝固了,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劉辯深吸一口氣,穩定了一下微微有些顫抖的手指,打開了奏匣,取出裡麵的絹帛。他快速瀏覽著,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了下來,到最後,甚至隱隱泛著一層青氣。
“念!”劉辯將絹帛遞給身旁的陳宮,聲音冷得像冰。
陳宮接過,展開,清朗的聲音在寂靜的大殿中回蕩,內容卻讓所有人心頭巨震:
“臣袁隗、荀攸謹奏:臣等奉旨抵達澠池,宣示陛下詔命。董卓率眾接旨,態度……甚為倨傲。
其言,奉大將軍何進)密令入京,清君側,安社稷,此誌不改。
陛下年幼,受奸佞未指名,但意有所指)蒙蔽,其所下詔命,非出本心,拒不接受。其要求……”
陳宮的聲音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要求朝廷即刻誅殺……誅殺蠱惑陛下、禍亂朝綱之尚書郎陳宮,並請陛下下詔,正式準許其率軍入洛陽‘護衛聖駕’!
否則……否則便視朝廷有意包庇奸佞,他將‘不得不’自澠池東進,以清君側!”
“轟——!”
大殿之內,瞬間炸開了鍋!
“狂悖!狂悖至極!”
“董卓老賊!安敢如此!”
“他這是要逼宮!要造反!”
大臣們個個氣得麵色通紅,須發皆張,一些老臣更是捶胸頓足,痛罵不已。
董卓這哪裡是接旨?分明是最後通牒!不僅拒不奉詔,反而倒打一耙,指責皇帝被奸臣蒙蔽,還要朝廷自毀棟梁,誅殺陳宮!
這簡直是把朝廷的尊嚴,把皇帝的臉麵,踩在地上摩擦!
袁紹站在班列中,臉色鐵青,雙手在袖中死死握拳。
董卓此舉,完全出乎他的預料,如此赤裸裸的威脅,將他袁氏也置於極其尷尬的境地!他的叔父袁隗還在董卓軍中為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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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眉頭緊鎖,眼神銳利地掃過群臣的反應,最後落在禦座上麵沉如水的少年天子身上。
董卓這一手,極其狠辣,不僅表明了態度,更是在朝廷內部埋下了一根刺——針對陳宮的刺。
而處於風暴眼的陳宮,在念完急報後,反而平靜了下來。
他緩緩合上絹帛,臉上看不出喜怒,隻是靜靜站立,仿佛眾人議論的中心並非他自己。
“都給某家閉嘴!”
一聲炸雷般的怒吼,壓過了所有的嘈雜。
隻見呂布猛地踏前一步,身上甲葉鏗鏘作響,他怒目圓睜,指著殿外澠池的方向,聲若洪鐘:“陛下!還有什麼可議的?!董卓老狗,欺君罔上,口出狂言,竟敢要挾陛下誅殺忠良!
此等逆賊,不將其碎屍萬段,難消某家心頭之恨!
請陛下給某一萬精兵!不!五千!某家即刻點兵出城,直奔澠池,定將那老賊的狗頭砍下來,獻給陛下!”
他這番話充滿了呂布式的直接和暴烈,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和殺意,讓一些文官嚇得縮了縮脖子。
“呂將軍勇武可嘉,然此事非同小可!”袁紹立刻出列反駁,他不能任由呂布將這局麵推向不可挽回的戰爭,
“董卓擁兵數萬,皆是百戰精銳,豈是易與之輩?呂將軍貿然出戰,若有不測,則洛陽危矣!屆時誰來護衛陛下,護衛京師?”
他轉而向劉辯躬身道:“陛下!董卓雖出狂言,然其索要者,不過陳宮一人他刻意忽略了下詔準許入京的要求)。
臣以為,或可暫緩應對,再派能言善辯之士前往斡旋,陳明利害,或可令其收回成命。
即便……即便真要動武,也當據城而守,以逸待勞,方為上策!豈能主動出擊,以卵擊石?”
“袁本初!你放屁!”呂布氣得哇哇大叫,也顧不得什麼朝儀了,
“什麼以卵擊石?我看你是被董卓嚇破了膽!某家的方天畫戟,就是專砸硬石頭的!
守城?守到什麼時候?等那老狗把洛陽圍得水泄不通嗎?
到時候糧草斷絕,軍心渙散,才是死路一條!不如趁其立足未穩,主動出擊,打他個措手不及!”
“呂奉先!你休要逞匹夫之勇!軍國大事,豈容你如此兒戲!”袁紹也怒了,厲聲喝道。
“你說誰是匹夫?!”
“說的就是你!”
兩人在禦前劍拔弩張,眼看就要吵起來。
文武百官也分成了兩派,有的支持呂布,認為該打出朝廷威風;有的支持袁紹,認為該穩妥為上。
德陽殿內亂成一團。
“夠了!”
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並不高昂,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陳宮走出了班列。
他先是對著劉辯躬身一禮,然後平靜地看向爭吵的袁紹和呂布,以及議論紛紛的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