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西郊,新劃定的翊軍營區。
時值寒冬,北風刮在臉上像小刀子似的。可校場之上,卻是熱氣蒸騰,殺聲震天。
呂布頂盔貫甲,猩紅色的戰袍在朔風中獵獵作響。
他手持令旗,站立在一座臨時壘起的高台上,銅鈴般的眼睛瞪得溜圓,掃視著下方正在演練基礎陣型的數千新兵。
“快!再快些!你們沒吃飯嗎?!就這熊樣,也配進老子的翊軍?!”
呂布的嗓門極大,如同炸雷,在空曠的校場上回蕩,壓過了風聲和腳步聲。
一個新兵或許是因為緊張,或許是體力不支,在轉向時腳下踉蹌,撞到了旁邊的同伴,引起一小片混亂。
呂布眉頭一擰,二話不說,抄起放在腳邊的一張硬弓,也不搭箭,直接空放弓弦。
“嘣——!”
一聲淩厲的弦響,如同抽在每個人的心尖上。那幾名慌亂的新兵嚇得一哆嗦,立刻手忙腳亂地重新站好。
“廢物!”呂布罵道,聲音裡帶著毫不掩飾的暴躁,
“陣型一亂,在戰場上就是死!不僅你死,還會連累你身邊的袍澤一起死!
都給老子記清楚了!再有一次,全體繞校場跑二十圈!跑到吐為止!”
他治軍極嚴,甚至可稱酷烈。操練稍有懈怠,非打即罵,體罰更是家常便飯。
這些新募的士卒,大多來自並州軍舊部、北軍中被篩選掉的精銳,以及一些慕名投效的遊俠健兒,哪個不是心高氣傲、桀驁不馴的主?
可在呂布絕對的實力和更蠻橫的作風麵前,一個個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他們怕他,但也服他。
因為呂布並非隻讓他們練,他自己也同樣披著重甲,在寒風中一站就是半天,親自示範騎射、劈砍,那股剽悍絕倫的勇武,做不得假。
“將軍…這…是不是太嚴了些?”站在呂布身後的一名副將,看著下麵士卒們疲憊不堪、卻又強打精神的樣子,忍不住低聲勸道,“都是新兵,總得有個過程……”
呂布猛地回頭,眼神如刀:“嚴?老子當年在並州邊塞,跟著丁建陽打鮮卑、抗匈奴,哪一次不是刀口舔血?過程?敵人會給你過程嗎?
董卓的西涼鐵騎會給你過程嗎?!陛下將翊軍交給某,是要能打仗、打硬仗的尖刀!不是養一群少爺兵!”
他指著校場上飄揚的“翊軍”旗幟,聲音斬釘截鐵:“在這裡,隻有一個規矩——練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誰要是受不了,現在就可以滾蛋!翊軍,不要孬種!”
那副被噎得說不出話,呐呐退下。
就在這時,一隊人馬從營門外疾馳而來,當先一人正是尚書令盧植。
他穿著厚實的官袍,外麵罩著禦寒的鬥篷,臉上帶著長途奔波的風霜之色。
呂布見到盧植,不敢怠慢,雖然心中對這個古板的老頭不太感冒,但表麵功夫還是要做。他揮手下令隊伍暫歇,自己大步迎了上去。
“盧尚書,什麼風把您吹到我這軍營來了?”呂布抱了抱拳,語氣還算客氣。
盧植下了馬,看著校場上雖然疲憊但眼神銳利、隊列已然有幾分模樣的士卒,微微頷首:“呂將軍治軍嚴整,頗有章法,老夫佩服。”
這話倒是讓呂布有些受用,他哈哈一笑:“盧尚書過獎了。都是些粗笨功夫,比不得您運籌帷幄。”話雖如此,臉上卻頗有得色。
“非是過獎。”盧植正色道,“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將軍能如此用心,乃朝廷之幸。
老夫此來,是奉陛下之命,與將軍商議軍餉發放及軍紀核定之事。”
“軍餉?”呂布眼睛一亮,隨即又皺起眉頭,“盧尚書,可是餉銀有著落了?不瞞您說,這幫小子練得苦,就指著餉銀養家糊口呢。
可彆像以前在北軍那樣,層層克扣,發到手裡沒幾個子兒,那可就寒了人心了。”
他這話說得直白,也道出了漢末軍隊的積弊。
當兵吃糧,天經地義,可從上到下的克扣,使得士卒往往拿不到足額軍餉,士氣低落,怨聲載道,甚至時有嘩變。
盧植聞言,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笑意,他從袖中取出一卷帛書,遞給呂布:“將軍請看,此乃陛下親自擬定,由尚書台頒布的《新軍餉械發放章程》。”
呂布接過,展開一看。他識字不算多,但基本的還能看懂。隻見帛書上條條款款,寫得清清楚楚:
“一、翊軍、北軍五校及洛陽諸軍,自昭寧二年正月起,軍餉由大司農直撥尚書台度支曹,經核定後,由洛陽令派兵護衛,直接運抵各軍主將營中。”
“二、各軍需設立軍餉公示木榜,於每月餉銀發放前三日,將本月應發總額、各級將士應得數目,張榜公示,使全軍知曉。”
“三、發放當日,由主將親自主持,尚書台、禦史台派員監督,士卒按名冊、憑符牌依次領取,當場畫押確認。嚴禁任何將校以任何名義截留、克扣、攤派!”
“四、建立士卒申訴通道,若發現餉銀不足或有克扣情事,可越級直接向尚書台或陛下指定的監察人員舉報,查實者嚴懲不貸,並予舉報者重賞。”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五、陣亡、傷殘撫恤,另行製定標準,由朝廷專項撥付,確保發放至其家人手中……”
一條條,一款款,細致入微,幾乎將過去克扣軍餉的所有漏洞都堵死了。
尤其是“張榜公示”和“士卒申訴”這兩條,簡直是聞所未聞!
呂布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咂吧了一下嘴,喃喃道:“這…這能行嗎?那些…那些將軍、校尉們能答應?”他常年帶兵,太清楚裡麵的門道了。
吃空餉、喝兵血,幾乎是很多將領默許的財路,皇帝這麼乾,等於斷了無數人的財路!
盧植看著呂布的反應,肅然道:“陛下有言:將士乃國家柱石,豈能使其流血又流淚?克扣軍餉,乃自毀長城之蠢行!
此事,陛下決心已定,無論涉及何人,絕不容情!
呂將軍,你乃翊軍主將,陛下寄予厚望,當以身作則,嚴格執行此章程!若有違逆,陛下震怒,恐將軍也難辭其咎。”
呂布一個激靈,立刻挺直腰板:“盧尚書放心!布…布絕對照章辦事!誰敢動翊軍的餉銀,某第一個砍了他!”他這話倒不全是表忠心,也有幾分真心。
他自己是憑勇武和戰功上位的,對底層士卒其實頗有同情心,也知道足餉對士氣的重要性。
隻是以前大環境如此,他有時也隻能睜隻眼閉隻眼。
如今皇帝親自下令,還給了這麼詳細的法子,他自然樂意執行。
更何況,這也能彰顯他呂布治軍公正,何樂而不為?
“如此甚好。”盧植點了點頭,“此外,關於軍紀教化之事,陛下亦有新意。
欲在軍中增設‘教導’一職,選通文墨、明事理、曉大義之人擔任,不參與軍事指揮,專司向士卒宣講忠君愛國、軍紀法規,並記錄將士功過、協助處理糾紛、關心士卒疾苦。此事,亦需將軍配合。”
“教導?”呂布眉頭又皺了起來,本能地有些抵觸。
在他想來,當兵的就是要聽話、敢拚命,弄些文縐縐的人來囉嗦什麼忠君愛國,有什麼用?還記錄功過,這不是分他的權嗎?
盧植看出他的疑慮,解釋道:“將軍不必多慮。‘教導’僅為輔佐,絕不影響將軍指揮之權。
陛下言,士卒知其為何而戰,方能死戰用命。
且有人專司記錄功過,亦能避免賞罰不明,於將軍統兵,實為助力。”
呂布將信將疑,但皇帝和盧植都這麼說了,他也不好直接反對,隻能甕聲甕氣地應道:“既然陛下有令,布照辦就是。”
送走盧植後,呂布拿著那份章程,心裡琢磨開了。皇帝這手段,真是越來越讓人看不透了。
又是整軍,又是均田,現在連發軍餉這點小事都管得這麼細……他甩了甩頭,不想那麼多,反正對他呂布目前來看是好事。
他立刻叫來軍中文書,下令按照章程要求,製作公示木榜,並準備名冊符牌。
幾天後,當第一筆由朝廷直接撥付、由曹操派兵護送到翊軍營的餉銀抵達時,整個軍營都轟動了。
校場上,立起了一塊巨大的木榜。上麵用醒目的字跡,寫明了本月翊軍全體官兵應發餉銀總額,下麵則分列了從中郎將呂布到普通士卒每一級應得的數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士卒們圍在木榜前,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臉上滿是驚奇和不敢置信。
“快看!俺的名字在上麵!餉錢三百文!一個子兒不少!”
“我的也是!以前在北軍,能拿到一半就算燒高香了!”
“這…這是真的嗎?不會是糊弄咱們的吧?”
“公示了還能有假?你看,那邊箱子裡白花花的銅錢都運來了!”
“陛下聖明啊!真是體恤咱們當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