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堅在長安城外點燃的烽火,不僅灼燒著董卓的後方,其升騰的煙柱仿佛也跨越了山河,映入了涼州那些羌人首領和豪帥們的眼中。
自古以來,涼州便是漢羌雜處之地,羌騎驍勇,是各方勢力極力拉攏的對象。
董卓能起家,很大程度上便是依靠其與羌中豪帥的良好關係以及西涼軍中對羌人騎兵的吸納和使用。
這種關係建立在利益和武力威懾之上,本就脆弱。當董卓這棵大樹開始搖晃時,依附其上的藤蔓,自然也開始心思浮動。
就在孫堅襲擾長安、董卓焦頭爛額之際,幾股看似不起眼、卻飽含毒液的流言,如同草原上的風,悄無聲息地吹遍了涼州的大小部落。
流言的內容五花八門,卻都精準地刺向了董卓與羌人關係的核心。
有的說:“董將軍如今眼裡隻有關中的財富和洛陽的美女,早已忘了當年在羌地歃血為盟的兄弟!
他許諾給諸位首領的鹽鐵、布帛、官職,如今都填了他自家和那些關中士族的庫房!咱們羌人兄弟流的血,都白流了!”
有的傳言更加具體:“知道這次打長安的孫堅為什麼能悄無聲息摸到長安城下嗎?那是因為董將軍把原本駐守武關、防備咱們羌人‘不軌’的精兵都調去洛陽搶功勞了!
在他心裡,咱們羌人始終是外人,是需要防備的狼!他寧願把後背露給孫堅,也不肯信任咱們!”
更有甚者,開始翻起了舊賬,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致命的挑撥:“還記得北宮伯玉、李文侯嗎?當年他們也是信了董將軍的話,結果呢?落得個什麼下場?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啊……漢家官府的話,什麼時候真正算數過?
如今董將軍在洛陽碰了釘子,損兵折將,說不定轉頭就要克扣答應給咱們的賞賜,甚至……拿咱們部落的人頭,去跟洛陽的小皇帝講和呢!”
這些流言真真假假,混雜在一起,在羌人部落的帳篷、篝火旁迅速傳播開來。
起初,各部首領大多嗤之以鼻,認為這是漢人慣用的離間伎倆。
但隨著孫堅在長安城外活動越發頻繁,以及從澠池前線確實傳來董卓戰事不利、催促後方加緊征調糧草和補充兵員的消息,一些首領的心思開始活絡起來。
金城郡,湟水河穀地,一支規模較大的羌人部落營地。
首領徹裡吉虛構代表性人物)正值壯年,身材魁梧,臉上帶著草原風霜刻下的痕跡和一道與漢軍交戰留下的刀疤。
他坐在虎皮墊子上,麵前擺放著馬奶酒和烤羊肉,聽著手下幾個小帥議論著最近的流言,眉頭緊鎖。
“首領,這流言傳得有鼻子有眼,由不得人不信啊。”一個年輕氣盛的小帥灌了一口馬奶酒,憤憤道,
“去年秋天,董卓派人來說,隻要咱們出兵幫他穩住關中,來年開春就給咱們五千斤鹽,一千匹上好蜀錦,還有金城太守的印綬!
現在春天都快過去了,鹽和布帛隻送來不到三成,那太守印綬更是連影子都沒見到!他是不是想把咱們當傻子糊弄?”
另一個年紀大些,較為沉穩的小帥則持不同意見:“董將軍雄踞關中、司隸,兵多將廣,些許流言,何必當真?
孫堅不過疥癬之疾,等董將軍解決了洛陽的麻煩,自然會兌現承諾。此時若生異心,恐怕……”
“等?等到什麼時候?”年輕小帥打斷他,“你沒聽說嗎?董卓在澠池被那個小皇帝擋得寸步難進,還折了大將!
現在連老家都快被人端了!我看他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他答應咱們的東西,還能從天上掉下來不成?”
徹裡吉默默地聽著,手中的銀質小刀無意識地切割著烤羊肉,油脂滴落在火堆裡,發出滋滋的聲響。
他心中的天平正在搖擺。董卓的強大和以往的“信譽”讓他不敢輕易背棄,但遲遲未能兌現的承諾和如今不利的戰局,又讓他疑慮重重。
那些流言,就像種子,落在這片名為“疑慮”的土壤上,已經開始發芽。
“好了,都不要吵了。”徹裡吉終於開口,聲音低沉,
“董將軍那邊,我會再派人去催問賞賜之事。至於這些流言……”他眼中閃過一絲精明,
“未必空穴來風,但也不能全信。告訴族人們,管好自己的嘴巴和刀箭,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輕舉妄動!再看看……再看看形勢。”
類似的情景,在涼州多個羌人部落中上演。
韓遂、馬騰這兩個在涼州擁有巨大影響力、本身也與羌人關係密切的軍閥,自然也聽到了這些流言。
他們與董卓的關係更為複雜,是合作與提防並存。
韓遂營寨中。
韓遂,字文約,年約五旬,麵容清瘦,眼神卻如鷹隼般銳利。
他本是涼州名士,後被迫卷入叛亂,與邊章、北宮伯玉等人聯合,成為割據一方的軍閥。他為人機變多詐,最善審時度勢。
“文約兄,看來董仲穎這次麻煩不小啊。”坐在韓遂下首的,是其盟友馬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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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騰字壽成,據傳是伏波將軍馬援之後,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性格比韓遂更為耿直豪爽些,但在亂世中摸爬滾打多年,也絕非莽夫。
韓遂撚著胡須,緩緩道:“孫文台孤軍深入,竟能攪得長安天翻地覆,確實出人意料。至於這些流言……嗬嗬,壽成,你以為來自何處?”
馬騰沉吟道:“無非是洛陽那位小皇帝,或者……關中那些一直看不慣董卓的士族搞的鬼。想攪亂涼州,讓董卓後方不穩。”
“不錯。”韓遂點點頭,“此乃陽謀。即便你我知道是離間之計,但董卓如今窘境是實,許諾不兌現也是實。底下那些羌人首領,可不會想那麼多。他們隻看實際利益。”
“那文約兄的意思是?”馬騰看向韓遂。
韓遂眼中閃過一絲算計的光芒:“董卓派人催促我們出兵相助,共擊孫堅,許諾事成之後,共享關中。你覺得,此諾可信幾分?”
馬騰哼了一聲:“共享關中?畫餅充饑罷了!董卓狼子野心,豈肯真心與人分享?依我看,他是想讓我們和孫堅拚個兩敗俱傷,他好坐收漁利!甚至,借此消耗我等實力!”
“英雄所見略同。”韓遂笑了笑,“所以,這兵,不能輕易出。至少,不能全力出。我們可以派些老弱,或者象征性地動一動,敷衍一下。
關鍵是要看董卓如何應對眼前的困局。若他能迅速撲滅孫堅,穩住長安,那我們或許還能繼續合作;若他連孫堅都解決不了,甚至洛陽也久攻不下……”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馬騰已經明白。
牆倒眾人推,如果董卓顯露出敗亡之象,他們不介意在背後再推一把,甚至趁機奪取涼州和關中的利益。
“隻是,”馬騰有些顧慮,“若我等按兵不動,董卓會不會惱羞成怒,先調頭來對付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