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西郊大捷的餘波仍在蕩漾,但嘉德殿內的劉辯,已經將目光從西方龜縮的董卓身上,暫時移向了東方。
袁紹的蠢蠢欲動,曹操的謹慎觀望,如同一麵鏡子,映照出關東乃至天下諸多勢力在此戰後的微妙心態。
他知道,僅僅依靠軍事勝利是不夠的,政治上的駕馭與平衡,往往更為關鍵,也更為精妙。
而曹操,無疑是這盤棋局上,一顆至關重要又極難掌控的棋子。
是時候,再會一會這位“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了。
一道措辭溫和但不容置疑的詔書,從洛陽發出,快馬加鞭送往東郡濮陽。
詔書中,皇帝高度讚揚了曹操在擔任洛陽令期間的卓著功績,稱其“整肅京畿,宿衛有功”,特彆提到了在應對董卓軍小股滲透時的果斷部署,為洛陽穩定做出了貢獻。
同時,也對他就任東郡太守後,迅速安撫地方、恢複秩序的才能表示了肯定。
最後,皇帝以“朕思卿甚切,兼有要事相商”為由,召曹操即刻入洛陽覲見。
這道詔書,給足了曹操麵子,也堵死了他任何推脫的可能。
詔書送達濮陽時,曹操正與戲誌才、曹洪、夏侯淵等人商議如何進一步清理郡內豪強,鞏固權力。
接到詔書,曹操仔細閱讀了兩遍,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隻是將詔書遞給了戲誌才。
“陛下召我入京。”曹操的聲音很平靜。
曹洪湊過來看了看,咧開嘴笑道:“這是好事啊明公!陛下這是記得明公的功勞,要親自嘉獎呢!說不定,是要給明公升官!”
夏侯淵也點頭:“看來陛下並未因明公外放而疏遠,此番召見,正是恩寵。”
戲誌才看完詔書,咳嗽了幾聲,瘦削的臉上帶著一絲憂慮:“明公,詔書言辭懇切,褒獎有加,看似恩寵……然,‘要事相商’四字,頗堪玩味。
如今董卓新敗,關東局勢微妙,陛下此時召明公入京,恐怕……不止是嘉獎那麼簡單。”
曹操點了點頭,他自然明白其中的門道。
他站起身,在書房內踱了幾步,緩緩道:“誌才所慮,正是我所想。陛下這是要親自摸一摸我的底啊。看看我曹孟德,在得了東郡這塊地盤後,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是依舊忠於朝廷,還是……有了彆的念頭。”
“那明公去是不去?”曹洪問道。
“去!當然要去!”曹操停下腳步,語氣斬釘截鐵,“陛下詔書已下,若托故不去,便是抗旨不尊,正好授人以柄。不僅要去,還要大大方方地去,帶著功勞去,帶著忠誠去!”
他看向戲誌才:“誌才,你身體不適,留在濮陽,與妙才、子廉看好家業,整軍經武,切勿懈怠。我輕車簡從,隻帶少數護衛入京。”
戲誌才擔憂道:“明公,京城乃是非之地,陛下心思深沉,呂布、陳宮等皆在……此去,安危……”
曹操笑了笑,笑容中帶著一絲自信和決然:“放心,陛下若要動我,不必用召見這等手段,一道旨意削我兵權即可。他既召見,便是還想用我,至少目前不想動我。
此番入京,是危機,也是機遇。正好可以親眼看看,如今的洛陽,如今的陛下,究竟到了何種地步。也可以……讓陛下看看我曹孟德的‘忠心’。”
他特意在“忠心”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語氣,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芒。
數日後,曹操安排好郡務,隻帶了數十名精銳護衛,一路快馬,趕赴洛陽。
他此行果然極為低調,不張揚,不擾民,如同一個謹守臣道的普通官員。
進入洛陽城時,曹操刻意放緩了速度,騎在馬上,仔細觀察著這座熟悉的都城。
街道比以往更加整潔有序,市麵繁榮,百姓臉上少了以往的惶惑,多了幾分安定,甚至偶爾能聽到有人議論西郊大捷,言語間對皇帝和呂布充滿崇敬。
巡邏的士兵盔明甲亮,精神飽滿,顯然訓練有素。一種蓬勃的、向上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與他在洛陽擔任洛陽令時那種暗流洶湧、危機四伏的感覺截然不同。
曹操心中暗凜,劉辯整頓內政、收攏民心的手段,確實非同一般。這不僅僅是軍事勝利帶來的效應,更是實實在在的治理成效。
他沒有回自己原本在洛陽的宅邸,而是直接入住朝廷安排的驛館,靜靜等待召見。
翌日,宮中便傳來旨意,陛下在嘉德殿偏殿召見東郡太守曹操。
曹操換上正式的朝服,深吸一口氣,在宦官引導下,步入宮禁。穿過熟悉的宮闕廊廡,他的心情有些複雜。
這裡,他曾經作為騎都尉、作為洛陽令行走過,經曆過何進與宦官的廝殺,也見證了劉辯如何一步步崛起。如今再度踏入,身份已然不同,心境更是迥異。
來到嘉德殿偏殿,宦官通報後,殿門開啟。
曹操收斂心神,低眉垂目,邁著沉穩的步伐走入殿內。
“臣,東郡太守曹操,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曹操一絲不苟地行跪拜大禮,聲音洪亮而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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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愛卿平身。”一個年輕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曹操謝恩後,方才站起身來,依舊微微躬身,目光謹慎地向前望去。
隻見劉辯端坐在禦案之後,並未穿著繁複的冕服,隻是一身玄色常服,更襯得他麵容清俊,眼神明亮而深邃。
比起幾個月前,這位少年天子似乎又沉穩了許多,身上那股掌控一切的自信氣息也更加濃鬱。他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正看著自己。
而在禦案下首,還坐著兩人。一人身著文官袍服,麵容清臒,目光睿智,正是如今陛下身邊的第一謀臣,尚書郎陳宮。
另一人則雄壯威猛,即便坐著也如淵渟嶽峙,隻是坐在那裡,就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正是溫侯呂布。
呂布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曹操身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居高臨下?
曹操心中微微一緊,陛下選擇在這兩人在場時召見自己,意味深遠啊。
陳宮代表文官謀士體係,呂布代表軍方最強力量,這幾乎就是洛陽朝廷如今最核心的班底。
陛下是要借這兩人,來給自己施加壓力?還是表明對他的重視?
“賜座。”劉辯的聲音打斷了曹操的思緒。
宦官搬來錦墩,曹操謝恩後,小心地坐在了陳宮的對麵,呂布的下首位置。
“曹愛卿,一路辛苦。”劉辯開口,語氣親切,“東郡事務繁雜,愛卿到任不久,便能使郡內安定,民生漸複,朕心甚慰。”
曹操連忙欠身:“陛下謬讚了。此皆陛下天威庇佑,朝廷政令暢通,臣不過恪儘職守,略儘綿力而已。東郡能得安定,全賴陛下委任之恩,臣不敢居功。”
“誒,愛卿過謙了。”劉辯擺了擺手,“你的能力,朕是知道的。若非你在洛陽令任上整肅治安,穩定人心,朕當初應對董卓,也不會那般從容。說起來,西郊大捷,亦有愛卿一份功勞在內。”
這話說得漂亮,既肯定了曹操過去的功勞,又將他與如今的勝利聯係起來,讓人心生暖意。
但曹操卻不敢有絲毫得意,反而更加謹慎:“陛下言重了!西郊大捷,全賴陛下運籌帷幄,溫侯、丁將軍等將士用命,血戰之功,臣豈敢竊據?
臣在洛陽令任上,所為不過分內之事,能得陛下信重,已是萬幸。”
劉辯笑了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愛卿在東郡,覺得如今關東局勢如何?袁本初在渤海,近來可有異動?”
終於進入正題了。曹操心念電轉,知道這是皇帝在考校他,也是在試探他對袁紹的態度。
他沉吟片刻,謹慎答道:“回陛下,董卓敗退,天下振奮,關東各地,如今皆稱頌陛下英武。
袁本初……據臣所知,仍在渤海整頓軍備,安撫地方,近日曾來信與臣敘舊,言語間亦對陛下推崇備至,言說當共扶漢室。”
他將袁紹來信的內容含糊帶過,重點強調了“共扶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