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行動的餘波尚未完全平息,洛陽城上空彌漫的血腥氣似乎仍未散儘。
朝堂之上,原本站滿了官員的班列肉眼可見地稀疏了不少,空出來的位置如同豁開的牙口,無聲地訴說著不久前那場風暴的酷烈。
每一次上朝,幸存的大臣們都屏息凝神,眼觀鼻,鼻觀心,生怕一個不慎,那無形的屠刀就會落到自己脖子上。
整個宮廷乃至整個司隸的官僚體係,都處在一種緊張而壓抑的氛圍中。
對於端坐於嘉德殿禦座之上的劉辯而言,風暴已然過去。
清除腐肉是為了讓肌體更健康,空出的位置,必須儘快用新鮮、忠誠且有力的血液填補。
否則,權力真空帶來的混亂,可能比內奸本身更具破壞性。
這一日的小朝會,氣氛格外凝重。
幾位僥幸未被“清道”行動波及,但平日裡與袁紹或多或少有些香火情緣,或者本身就是世家大族代表的官員,如太仆趙岐、光祿勳鄧盛等,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恐慌與不滿,出列發聲。
太仆趙岐,年事已高,須發皆白,此刻卻麵色激動,手持笏板,聲音帶著老年人特有的顫抖:“陛下!‘清道’之舉,雷霆萬鈞,老臣不敢妄議。然,所涉官員眾多,其中不乏為國效力多年之輩,縱有小過,豈能一概而論,儘數罷黜甚至……處決?
如今朝堂空懸,諸事停滯,政令推行多有窒礙。長此以往,臣恐朝綱紊亂,國將不國啊!
懇請陛下念及朝廷體麵,稍寬仁德,酌情起複部分素有清名、偶被牽連之臣,以安百官之心!”
光祿勳鄧盛緊隨其後,他語氣更為直接一些:“陛下,治國之道,在於平衡。如今朝中空缺,多由尚書台越級代行,或由軍中將領暫代,此非長久之計。
且此番動作,天下士人矚目,若寒了天下士子之心,恐非社稷之福。
臣以為,當從速選拔名士碩儒,填補空缺,方能彰顯陛下重才愛士之心,穩定大局。”
這兩位算是朝中清流和世家勢力的代表人物,他們的發言,代表了相當一部分舊有官僚階層的心聲——對皇帝清洗行動的恐懼,以及對權力格局被打破的不滿。
劉辯靜靜地聽著,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待趙岐和鄧盛說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趙太仆,鄧光祿,爾等所言,朕已知之。然,勾結外藩,暗通款曲,此乃叛國之罪,非尋常小過。
朕給過他們機會,限期自首,可免重責。然有些人,心存僥幸,冥頑不靈,視朕之寬仁為軟弱,視朝廷法度為無物。
此等行徑,若不嚴懲,何以震懾宵小?何以明正典刑?”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下方噤若寒蟬的群臣,繼續道:“至於朝堂空懸,政令停滯……朕看,未必是壞事。
去除了那些屍位素餐、心懷異誌之徒,留下的,皆是忠貞乾事之臣,政令推行,或許更為順暢也未可知。”
趙岐和鄧盛臉色一白,還想再爭辯,劉辯卻擺了擺手,語氣轉冷:“此事朕意已決,無須再議。空缺職位,朕自有考量。
朝廷取士,首重德才,而非唯門第是舉。天下英才,豈獨出於高門耶?”
最後一句話,如同重錘,敲在眾多出身士族的大臣心上。
皇帝這是明確表示,不會完全按照他們期望的那樣,從世家名門中選拔人員來填補空缺了。
朝會在一片壓抑的氣氛中結束。
趙岐、鄧盛等人麵色灰敗,而一些原本地位不高、出身寒微或有才而不得誌的官員,則眼中閃過一絲希冀的光芒。
退朝後,劉辯直接回到了嘉德殿偏殿。陳宮、荀彧、郭嘉三人早已在此等候。
“都聽到了?”劉辯脫下沉重的冕冠,揉了揉眉心,語氣帶著一絲嘲諷,“這才幾天,就有人坐不住了。”
陳宮麵色平靜,遞上一份名單:“陛下,這是臣與文若根據此前考察,以及盧尚書、蔡中郎等人舉薦,擬定的部分空缺職位補缺人選。
皆注重其才乾與忠誠,且多數出身寒門或地方小族,與洛陽各大世家關聯不深。”
劉辯接過名單,仔細看了起來。名單上羅列了十幾個名字,後麵附著簡單的履曆和評價。
他的目光最終停留在兩個名字上:毛玠,字孝先,陳留平丘人;滿寵,字伯寧,山陽昌邑人。
“毛玠……滿寵……”劉辯輕聲念道。
這兩個名字他可不陌生,在原本的曆史中,都是曹操麾下著名的能臣乾吏,以剛正不阿、能力出眾著稱。
荀彧見狀,解釋道:“陛下,毛孝先此人,臣在潁川時便有耳聞,其人清正公廉,素有識人之明,曾言‘夫兵義者勝,守位以財,宜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畜軍資’,其見識不凡。現任縣吏,屈居下僚。
滿伯寧,以執法嚴峻、不畏權貴聞名鄉裡,現任郡中督郵,然因其性格剛直,屢遭排擠。此二人,皆乃乾才,若得重用,必能恪儘職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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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懶洋洋地靠在錦墩上,插嘴道:“此二人確是良選。尤其是那滿寵,讓他去管刑獄詔獄,保管連隻蒼蠅都不敢徇私。
正好,王韌那邊抓了那麼多人,審訊、定罪,正需要這等鐵麵人物。
至於毛玠,放在理財、考績的位置上,再合適不過。
用他們,既能辦事,又能狠狠打那些隻知道抱著祖宗牌位炫耀的門閥的臉,一舉兩得。”
劉辯點了點頭,郭嘉話糙理不糙。
他深知人才選拔不能隻看出身,能力、品德和忠誠才是關鍵。
打破士族對官職的壟斷,引入寒門人才,不僅能更快地恢複朝廷運轉效率,更是平衡朝堂勢力、鞏固皇權的重要手段。
“好,就依此名單。先從毛玠、滿寵等人開始。”劉辯拍板,“擬旨,召毛玠、滿寵即刻入洛陽覲見。其餘人選,按程序考核,陸續啟用。”
“臣等遵旨。”陳宮和荀彧齊聲應道。
詔書很快發出。數日後,毛玠和滿寵幾乎是前後腳抵達了洛陽。
兩人都是第一次來到帝國的都城,心情卻截然不同。
毛玠年紀稍長,約莫三十五六歲,麵容清瘦,目光沉穩,帶著一種讀書人特有的冷靜與審慎。
他走在洛陽的街道上,看著逐漸恢複秩序的市井,心中暗暗稱奇,對那位力挽狂瀾的少年天子充滿了好奇與期待。
而滿寵則要年輕一些,不到三十,麵容冷峻,嘴唇緊抿,眼神銳利如鷹,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剛硬之氣。
他對洛陽的繁華並無太多感觸,心中所想,唯有陛下的召見和可能肩負的職責。
他們被安排在同一個驛館住下。等待召見的日子裡,兩人有過幾次簡單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