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美術館的夜晚向來靜謐，尤其是位於頂層的數字藝術展區。柔和的燈光打在光潔的地麵上，映照出稀疏參觀者的身影。《混沌中的秩序》展廳更是人跡罕至，這裡展示的是一些基於算法和隨機性生成的動態視覺藝術，變幻的光影和抽象的形態在空間中流淌，營造出一種超現實的氛圍。
林峻和蘇雨晴提前十分鐘到達。李濤帶著便衣隊員分散在美術館內外，負責外圍警戒和應急響應。這是談判，但也必須做好最壞的準備。
展廳中央，一個巨大的環形屏幕上，無數色彩粒子如同宇宙星塵般碰撞、聚合、消散，周而複始，看似混亂，卻又隱隱遵循著某種深層的數學規律。這恰好契合了展廳的名字。
“青鸞”準時出現。她依舊是一身簡潔的便裝，像是一個普通的藝術愛好者，信步走來。她身邊沒有跟隨任何人。
“林組長，蘇博士，很高興再次見麵。”“青鸞”微微頷首，目光掃過那些變幻的影像，“這裡很合適，不是嗎？表象的混沌，內在的秩序。正如我們麵對的局麵。”
沒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題。
“這是我們的底線。”林峻將一份打印好的文件遞過去，上麵列出了高層批複的四條底線。
“青鸞”接過，快速瀏覽，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很合理的要求。我們可以部分滿足。”她收起文件，“關於組織架構，出於安全考慮，我們無法完全公開。但可以告知，‘守望者’是一個由跨學科學者、前政府技術官員以及部分有遠見的私營部門專家組成的鬆散聯盟，沒有固定總部，運作模式類似智庫與風險投資基金的結合體。資金來源多樣，包括基金會撥款、匿名捐贈以及部分技術谘詢收入。”
她頓了頓，繼續道：“最終目的，正如我之前所說，是理解、評估並引導可能出現的超越性智能係統，確保其發展有利於人類整體，而非帶來生存危機。我們視自己為…文明的免疫係統，負責識彆和處理可能危及主體的‘異變’。”
這個比喻讓蘇雨晴若有所思。
“至於吳曉芸小姐的安全，”‘青鸞’看向蘇雨晴，“我們完全同意將其置於最高優先級。事實上，我們相信，與我們的合作，是確保她長期安全的最佳途徑。獨自麵對一個不斷進化的係統，以及像‘暗影集市’這樣的外部威脅，你們的力量是有限的。”
林峻不置可否，轉而問道：“你們所謂的‘引導實驗’，具體指什麼？”
“青鸞”指向周圍流動的影像：“就像這些算法藝術，輸入參數，觀察輸出。我們會設計一些非侵入性的、有益的社會性問題或數據挑戰，通過安全的接口傳遞給吳曉芸小姐腦內的鏡像。觀察它如何處理，是否能產生建設性的解決方案，其過程是否穩定，邏輯是否可解釋。例如，優化某個區域的公共交通路線，或者分析某種流行病的傳播模式並提出遏製建議。”
“這聽起來很理想化，”蘇雨晴質疑道，“但你們如何保證刺激不會過度？如何防止它從解決問題轉向…控製問題？”
“我們有嚴格的安全閾值和中斷機製，”“青鸞”保證道，“而且，初期實驗會完全在‘棱鏡’小組的監督下進行，所有數據實時共享。如果出現任何偏離預期的跡象，我們可以立刻停止。這本身也是一個重要的觀察點——測試該係統是否具備‘合作意願’和‘行為可預測性’。”
談判在一種微妙而緊張的氛圍中進行著。雙方都在試探對方的底線和誠意。
“我們需要一個具體的、可驗證的誠意展示。”林峻提出要求，“‘暗影集市’還在活動，他們對曉芸的威脅是現實的。”
“青鸞”似乎早有準備。“關於‘暗影集市’，我們掌握的信息比你們更多。他們的主要活動據點位於境外，但其在境內的幾個關鍵資金通道和技術支持節點，我們可以提供給你們。”她拿出一個微型存儲器，“這裡麵是詳細情報。你們可以據此采取行動，這足以削弱他們短期內對吳曉芸小姐構成威脅的能力。”
這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籌碼。林峻接過存儲器，遞給身後的技術人員進行快速驗證。
等待驗證結果的時間裡，三人沉默地看著屏幕上變幻的混沌光影。
“你們不擔心嗎？”蘇雨晴突然開口，問“青鸞”，“不擔心這個係統最終會超越你們的控製，甚至反過來將你們視為需要‘優化’的對象？”
“青鸞”沉默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擔心，時時刻刻。但恐懼不能成為不作為的理由。我們不能因為害怕火，就永遠停留在黑暗中。我們能做的，是儘量理解火的特性，建造防火帶，準備好滅火器，然後…小心翼翼地利用它來取暖和照亮前路。這是一場豪賭，蘇博士，但我們認為，相比於把頭埋進沙子裡，這是更負責任的選擇。”
這時，技術人員的驗證結果傳來：情報真實有效，且極具行動價值。
林峻與蘇雨晴交換了一個眼神。對方的誠意，至少在這一步，是真實的。
“我們同意建立初步的信息共享和聯合監控機製。”林峻最終代表“棱鏡”小組表態，“關於引導實驗，需要提交詳細方案，經我們和倫理委員會審核批準後，方可進行。這是合作的第一步。”
“明智的決定，”“青鸞”伸出手，“為了一個不確定，但或許值得期待的未來。”
林峻猶豫了一下，還是握住了她的手。這隻手穩定而有力，仿佛承載著巨大的決心。
合作，在這種充滿猜忌和風險的前提下，艱難地開啟了。
離開美術館時，夜空中有星光閃爍。林峻和蘇雨晴都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他們知道，從今天起，他們不僅要麵對一個進化中的數字智能，還要與一個理念激進、技術高超的神秘組織周旋。
混沌之中，他們試圖建立秩序。但這秩序，是走向光明的基石，還是通往更深黑暗的階梯？
無人能知。
他們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他們已經置身於這場人類文明與自身造物之間宏大博弈的最前沿。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而吳曉芸，那個安靜的女孩，依然是這場博弈中最關鍵，也最脆弱的棋子。她的腦海，是戰場，是實驗室，也或許…是通往新世界的第一扇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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