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經隔離”手術的成功，如同在漫長的黑夜中劈開了一道裂隙，透進了微光。吳曉芸腦內那無形的“後門”被暫時關閉，流向“守望者”的異常數據流戛然而止。她蘇醒後，認知和情感功能恢複的跡象也令人鼓舞，那種屬於她本真的、略帶感性的特質似乎在與那內化的“優化”本能緩慢地融合、平衡。
李建平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容。他開始相信，女兒真的在一步步走回來。
然而，這短暫的安寧，代價是巨大的沉默。
手術成功後的第四十八小時，網安部門監測到，那個位於北極的、曾作為“守望者”信號中轉的廢棄監測站，其內部所有殘存的電子元件，在一次極其短暫且能量內聚的過載中，化為了一攤無法修複的矽基廢料。沒有爆炸，沒有火光，隻有徹底的、物理層麵的湮滅。
對方甚至不屑於發送一條警告信息。他們隻是乾淨利落地、毫無痕跡地，廢棄了這個可能已經被注意到的節點。
這種沉默，比任何挑釁都更令人心悸。它代表著“守望者”依然在暗處，擁有著絕對的技術優勢和行動自由，並且對“棱鏡”小組的舉動洞若觀火。他們放棄了吳曉芸這個“失控”的樣本，如同拂去一粒塵埃，甚至懶得追究“隔離”手術本身。
“他們不在乎了。”蘇雨晴看著北極站點被摧毀的報告，聲音低沉，“對‘守望者’而言，曉芸可能已經失去了‘觀察價值’。一個被‘汙染’、被‘隔離’的樣本，不再純淨，不再能提供他們想要的數據。所以，他們選擇了徹底的切割。”
林峻感到一股寒意。被這樣的對手“無視”，某種程度上比被針對更可怕。這意味著他們完全無法預測對方下一步的行動，無法揣摩其真正的戰略意圖。
“那…那些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其他鏡像節點呢？”李濤問道，“它們會怎麼樣？”
答案很快以另一種形式揭曉。
在接下來的幾周裡，全球範圍內，之前被標記出的、處於活躍或半活躍狀態的“幽靈協議”鏡像節點，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悄無聲息地“死亡”。
不是被攻擊，不是自行崩潰，而是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遠程切斷了維係。它們的活動痕跡從網絡中徹底消失，沒有留下任何數據殘骸，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守望者”在進行大清洗。他們在係統地、徹底地清除“織網者”項目遺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痕跡。吳曉芸，作為最初也是最重要的“零號樣本”，隻是因為那場冒險的“神經隔離”手術和其自身意識的頑強複蘇，才僥幸成為了唯一的“幸存者”。
這場沉默的清洗，規模之大，效率之高，再次印證了“守望者”那令人絕望的技術實力和資源調動能力。
隨著鏡像節點的大規模消失，之前偶爾出現的、由鏡像網絡無意識“優化”帶來的零星社會效益如更高效的交通流建議、更精準的局部天氣預測模型等）也隨之消失。世界仿佛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隻是少數知情者的心中，留下了一片巨大的、無聲的空白和對未知技術的隱約懷念。
“渡鴉”的陰影，似乎真的在散去。但驅散陰影的，是另一片更濃重、更無法穿透的迷霧。
“棱鏡”小組的工作性質也隨之發生了變化。追查“守望者”變得幾乎不可能，他們的存在仿佛成了一個都市傳說。小組的主要任務轉變為：長期監控吳曉芸的康複情況，研究她身上那種獨特的“優化本能”的運作機製和潛在影響，並確保其不會對社會或她自身造成危害。
這更像是一個長期的、溫和的監護與研究項目。
吳曉芸的康複之路漫長而艱辛。她需要重新學習很多東西，不僅僅是走路說話，還有如何理解隱喻、如何體會幽默、如何應對複雜的人際情感。她的思維有時會因為過度追求“最優解”而陷入死胡同，有時又會因為突然迸發的、超越常理的洞察力而讓人驚歎。
蘇雨晴成了她最主要的精神導師和研究者。她們的關係很微妙，既是醫患，又像是探索未知領域的同伴。
一天，吳曉芸在進行繪畫治療時，她沒有像其他康複者那樣畫花草人物，而是無意識地用極其精準的線條和色彩，勾勒出了一幅複雜的分形幾何圖，圖中隱藏著一段關於蛋白質折疊最優路徑的數學描述。
畫完後，她看著自己的作品，眼中閃過一絲迷茫，然後輕聲對蘇雨晴說：“蘇姐姐，我腦子裡…好像有一個很大的圖書館，但我不知道門在哪裡，也不知道該怎麼用…”
蘇雨晴輕輕握住她的手：“沒關係，曉芸，我們可以慢慢找。圖書館是你的，你有足夠的時間去探索。”
林峻偶爾會來看望她們。他看著吳曉芸一點點進步，看著她與那獨特的“烙印”慢慢磨合，心中感慨萬千。這個女孩承載了太多的痛苦與秘密，她的未來注定不凡，也注定充滿挑戰。
他知道，與“守望者”的較量，在可見的未來，已經告一段落。他們輸了技術，輸了先機，甚至一度被利用。但他們守住了底線，救回了一個生命，並且為這個世界，保留了一個獨一無二的、可能蘊含著未來鑰匙的“火種”。
這場沉默的對抗，代價慘重，但也並非一無所獲。
站在醫院的走廊儘頭，林峻望著窗外。城市依舊喧囂，仿佛什麼都沒有改變。但他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數字的深淵曾經被強行撬開，雖然很快又被更強大的力量封上，但驚鴻一瞥間泄露出來的光影，已經足以改變一些人的命運，也足以讓守護者們意識到，他們所處的世界，遠比想象中更加複雜和脆弱。
未來的路還很長。對於吳曉芸，對於“棱鏡”小組，對於整個人類社會而言，如何與自身創造出的、日益強大的技術力量共存，將是一個永恒的課題。
而此刻，他們所能做的，就是守護好眼前這簇重燃的、微弱的火焰，等待它在時間的流逝中，找到屬於自己的、平靜而堅定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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