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濕氣仿佛能滲透牆壁，給“觀星者”監聽站本就冰冷的環境更添了幾分凝滯。主屏幕上，“星語”信號的星河依舊在無聲流淌，看似平靜，但陸星宇知道，那平靜之下是深不見底的未知。他的大部分精力，如今都放在了醫療區內那個特殊“病人”身上。
根據林峻的批準和蘇雨晴的安排，一場極其謹慎的“溝通”實驗在嚴密防護下展開。陸星宇帶領的小組，在一位心理學專家的遠程指導下，開始嘗試與清醒時的顧銘生進行有限互動。
他們首先嘗試展示一些基礎的數學符號和幾何圖形。當歐幾裡得幾何的公理體係被投射到顧銘生麵前的屏幕上時，他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瞬間的聚焦，乾裂的嘴唇微動，吐出幾個模糊的音節：“……冗餘……約束……”
當展示到分形幾何的曼德博集合那無限複雜的邊界時，顧銘生的呼吸明顯急促了一些，手指微微顫抖，仿佛在抵抗什麼，又像是在試圖捕捉什麼。“……無限迭代……自相似……噪音中的秩序……”他的聲音依舊沙啞，但詞語卻精準得令人吃驚。
陸星宇立刻記錄下這些反應。顧銘生似乎對描述“結構”、“模式”和“信息複雜度”的概念有反應，而對過於抽象或單一的邏輯體係表現出一種……近乎本能的排斥或認為其“冗餘”。
接下來，他們嘗試輸入一些巴彆塔時代的底層架構代碼片段。當某些涉及資源分配最優化的核心算法出現時，顧銘生明顯表現出不適，眉頭緊鎖，甚至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帶著厭惡的哼聲。“……僵化……窒息……路徑依賴……”
而當一段關於分布式節點自主協同的、並未在巴彆塔最終版本中采用的實驗性代碼出現時，他的情緒似乎平穩了一些，眼神中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微光。“……可能性……開放……”
這些反應碎片化，難以直接解讀，但陸星宇敏銳地感覺到，顧銘生那異常活躍的大腦，似乎正在以一種他們無法完全理解的方式，對這些信息進行著遠超常人的深度處理和關聯。他感知和評判的，仿佛不是信息本身的內容，而是其背後所代表的“結構特性”和“演化潛力”。
與此同時，主控室那邊持續監測著“星語”信號。他們發現，在顧銘生對某些特定類型信息尤其是涉及複雜係統和模式識彆的內容）產生明顯反應時，“星語”信號的某些特定頻段也會出現極其細微但可探測的擾動。這種擾動並非模仿，更像是一種……共鳴？或者說，是位於遠方的某個存在，對這裡正在進行的“信息處理”實驗產生了微弱的“關注”？
這個發現讓所有人背脊發涼。顧銘生不僅僅是一個被動的接收者，他可能已經成了一個雙向的、活體的“探頭”或“天線”。他們在這裡對他進行的每一次刺激，都可能正在向星空發送著某種“反饋”！
實驗必須更加小心。陸星宇調整了策略，減少了主動刺激的頻率和強度，轉而更多地觀察和記錄顧銘生自發狀態下的“囈語”和腦波活動，試圖從中逆向推導他所能感知到的那個“信息景觀”的輪廓。
就在“觀星者”站進行著這項危險而前沿的探索時，濱海市內部，另一場無聲的戰役也進入了白熱化。
蘇雨晴主導的“燈塔計劃”開始顯現成效。一批經過精心挑選、背景乾淨且對現有體製抱有強烈認同的年輕學者和工程師，被有步驟地安排進各個關鍵研究機構和“鳳凰網絡”的管理團隊。他們充滿活力，思維敏銳，很快就在一些技術討論和方案設計中發出了不同於“元老會”影響下的聲音。
在一次關於“鳳凰網絡”下一代共識算法升級的研討會上，一位來自“燈塔計劃”的年輕女工程師，公開質疑了某個由“元老會”暗中支持的團隊提出的、強調“效率優先”和“專家權重”的方案。她引用了大量數據，論證了過度中心化可能帶來的係統性風險和對社區多樣性的損害，並提出了一個更具包容性和韌性的分布式替代方案。她的論證邏輯嚴密，富有感染力，贏得了在場許多中立者的支持。
這讓“元老會”及其代理人感到了壓力。他們開始調整策略，從正麵鼓吹轉向更隱蔽的抹黑和分化。網絡上開始出現一些針對“燈塔計劃”年輕學者的匿名攻擊，質疑他們的能力、動機，甚至散布一些精心編造的謠言。同時，他們也加大了對那些持中立或搖擺態度的資深學者的拉攏力度，許以更優厚的研究資源和學術地位。
蘇雨晴和“堡壘”密切關注著這些動向。他們一方麵為“燈塔計劃”的成員提供必要的保護和精神支持，反擊不實謠言；另一方麵，也加強了對那些被重點拉攏對象的監控和思想工作，通過私下交流和形勢分析，努力爭取他們的理解和支持。
這場發生在會議室、研究所和網絡空間的意識形態爭奪戰，沒有硝煙，卻同樣激烈，它決定著未來科技發展的方向和文明的價值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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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更深的陰影下，陳謹源醫生那份遲來的報告，也引發了一係列隱秘的行動。
在“堡壘”派出的便衣人員暗中保護下，陳謹源繼續著他的調查。他利用行醫的便利，極其謹慎地擴大了他的基因篩查範圍，重點留意那些表現出超常認知能力或情感模式異常，但又沒有明顯外傷或病史的個案。
同時，由蘇雨晴秘密組建的專家小組，也開始對“阿耳忒彌斯之瞳”項目的殘留檔案進行梳理。這項工作異常艱難，因為巴彆塔崩潰時，大量敏感資料或被銷毀，或散佚各處。他們隻能像拚圖一樣，從一些未被完全擦除的服務器日誌、零散的實驗記錄片段以及前項目人員的模糊回憶中，一點點還原這個禁忌項目的輪廓。
初步跡象表明，“阿耳忒彌斯之瞳”的目標，確實是試圖通過基因編輯和神經調控，解鎖人類大腦的“潛在能力”，但其追求的不是李琟那種粗暴的“控製”，而是一種更偏向於“優化”和“提升”的路徑，隻是這種“優化”同樣伴隨著情感淡化和道德感削弱等可怕的副作用。而且，有間接證據顯示，該項目在被官方叫停後，其部分研究和數據可能並未完全終止，而是通過某些渠道轉移到了地下。
這條線索，與李琟的“普羅米修斯之火”以及“元老會”可能進行的相關研究，隱隱構成了一條跨越數十年的、關於“人類增強”的黑暗脈絡。查明這條脈絡的源頭和現狀，對於防範未來的風險至關重要。
連綿的雨季尚未結束，城市在雨水的衝刷下似乎煥然一新，但隻有身處漩渦中心的人才知道，平靜的表麵下，暗流是何等的洶湧。從雪山之巔的監聽站到城市的街頭巷尾，從高深的學術殿堂到個體的基因序列，無數人都在為了各自信奉的真理和期望的未來，進行著無聲的角力。
林峻站在辦公室的窗前，看著雨滴在玻璃上劃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他手中拿著一份剛剛收到的、關於“邊境觀測項目”遭遇技術瓶頸的報告。深空探測器的改裝工作比預想的更複雜，短期內難以實現對柯伊伯帶外側三角區域的有效偵察。
他放下報告，輕輕歎了口氣。前路漫漫，障礙重重。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所有人都不能停下。因為在這場關乎文明存續的漫長戰爭中，每一個戰場，無論大小，無論無聲或有聲，都同樣重要。他們必須贏下的，不僅僅是某一場戰鬥，而是整個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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