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鐵駛入太平市站台時,天空正飄著細雨。空氣濕潤而清新,遠處的青山在雨霧中若隱若現,如同水墨畫中暈染開的淡墨。白牆黛瓦的民居在細雨中靜默矗立,雨水順著瓦當滴落,在青石板路上濺起細小的水花,彙聚成蜿蜒的小溪流,淌進巷子深處。
“這就是葉姿的老家?”傑西卡望著車窗外掠過的風景,雨水在車窗上蜿蜒流淌,模糊了遠處的馬頭牆輪廓。車廂內混雜著乘客的嘈雜和濕漉漉的雨氣。
張夏點點頭,目光投向窗外迷蒙的雨幕:“嗯。她老是說,她家裡的雨是甜的,帶著竹葉和青苔的味道。”
到站後,打了輛的出租車。車子駛離市區,鑽入更加蔥鬱的山嶺之間。車窗外的雨絲織成細密的簾幕,兩側是連綿的翠綠竹林和梯田,偶爾閃過一兩個古樸的村落,粉牆黛瓦點綴在青綠之間,炊煙與雨霧交融,寧靜得仿佛時間都放緩了腳步。司機師傅放著當地的戲曲廣播,咿咿呀呀的唱腔在雨聲和引擎聲中時隱時現。
車子最終在一個依山傍水的小鎮邊緣停下。付錢下車,張夏熟門熟路地帶著傑西卡拐進一條窄窄的石板巷。雨水浸潤過的青石板光滑鋥亮,倒映著兩人模糊的身影。
“夏子!”葉母的聲音穿透雨簾,帶著濃重的徽州口音,她站在巷口的石墩旁,手裡攥著把老式的油紙傘,鬢角的白發被雨水打濕,緊貼在額角,“可算來了!你叔天沒亮就去碼頭守著,挑了條最肥的臭鱖魚,說要給你做拿手的紅燒味!還念叨著:夏子就好這口!”
張夏快步上前,接過傘,自然地攬住她的肩往幽深的巷子裡帶,動作熟稔得仿佛從未離開:“嬸,說了彆折騰,我隨便吃點就行,又不是外人。”
“那哪行?”葉母拍開他的手,眼睛瞪得圓圓的,那神態讓傑西卡瞬間想起了葉姿回憶裡的樣子,“你一年才來這一回,還不許我們老兩口顯擺手藝?”她的目光落在張夏身後的傑西卡身上,眼睛一亮,臉上瞬間堆起慈祥的笑容,“這就是你在電話裡提過的那個小搭檔?哎喲,姑娘可真俊俏,快進屋,外麵雨涼,彆凍著了!”
傑西卡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剛要開口問好,葉父已經從門裡探出頭來,手裡拎著個冒著熱氣的陶壺,壺嘴飄出醇厚的酒香:“彆站雨裡了,快進來!打了些新釀的桂花酒,夏子快來陪我喝兩口。”他不由分說地把一個還帶著溫熱、散發著誘人甜香氣的油紙包塞進張夏手裡,“剛出爐的蟹殼黃,甜口的,你最愛吃的那種,趁熱。”
客廳裡彌漫著淡淡的茶香、溫熱的酒氣和一種令人安心的家的氣息。牆上掛著一張葉姿十五六歲時的照片,紮著利落的馬尾,笑容明媚張揚,眼角的淚痣清晰可見。
“對了,”葉父抿了口酒,放下酒杯,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語氣帶著一絲感慨,“昨天下午也來了個姑娘,說是阿姿的朋友。”
張夏夾魚的筷子頓了頓,抬眼看向葉父:“是不是頭發長,很漂亮,說話聲音輕輕的,氣質上像個老師?”
“對對,”葉母接口,歎了口氣,眼神裡帶著憐惜,“看著文文靜靜的,眼睛紅得厲害,臨走前……聽見她一直在說什麼對不起……”
張夏沒說話,低頭默默扒了口飯,傑西卡看著微微低垂的眼簾,心中了然:是黎非來了。看來她也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飯後,雨勢小了些,變成細密的雨絲。張夏帶著傑西卡推開葉姿房間的門:“帶你看看葉姿的‘秘密基地’。”
雖然已經過了七年之久,但房間被收拾得一塵不染,仿佛房屋的主人隻是出門遠行,隨時會回來。牆上貼滿了泛黃的動漫海報,書桌上堆著各種畫具,顏料管擠得歪歪扭扭,有些蓋子都沒擰緊,凝固的顏料訴說著主人曾經的興致勃勃。最顯眼的是窗台那個鏽跡斑斑的鐵皮盒,裡麵塞滿了長短不一的畫筆和花花綠綠的糖紙,盒蓋上用馬克筆寫著幾個張揚又帶著點孩子氣的大字:“張夏不許碰!”
“她總偷拿我的畫筆,說要攢夠一百個換我的限量版高達模型。結果……”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像歎息,“到最後還差三個。”
他轉身,指著書櫃一層的漫畫本:“這些都是,她原來畫的‘大作’,很有漫畫家的天賦,你可以看看。”
傑西卡隨手拿起一本翻了翻,一眼看見一個q版的張夏趴在畫室桌子上呼呼大睡的樣子,口水淌在畫板上的經典形象,再往後翻,一個少女蹲在地上喂貓的背影,線條流暢,神態溫柔專注,那背影莫名地熟悉。
“葉子,”張夏像是在對空氣說話,又像是在對著那個永遠停留在時光裡的女孩低語,“這是傑西卡,我現在的搭檔。她很好,幫了我很多忙,也……吃了不少苦頭。”
他笑了笑,眼裡有細碎的光在閃動,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她很像你,倔起來十頭牛拉不回,總愛管我的閒事。但又不像你,她比你細心,比你……嗯,至少不會把白顏料當牙膏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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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西卡的心跳漏了一拍,看著他指尖在紙上摩挲,看著他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低語,忽然明白,有些懷念早已融入骨血,無需刻意提起,它就在每一個細小的動作和眼神裡。
雨勢漸緩,後山的路因雨水而泥濘難走,竹林裡的雨水順著葉尖滴落,發出沙沙的輕響,打濕了褲腳,帶來冰涼的觸感。遠遠地,黎非的身影如同石雕般沉默地佇立在葉姿的墓碑前。碑上刻著的小太陽圖案被雨水衝刷得格外清晰,旁邊放著幾罐可樂,張夏每年都帶的,是葉姿生前最愛喝的飲料。
傑西卡跟在張夏身後,看到黎非的身影時,腳步下意識地頓了一下。黎非聽到聲響,緩緩轉過身。雨水順著她手中那把素色傘的傘沿滑落,她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眼神在看到傑西卡的瞬間,掠過一絲驚惶,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仿佛想立刻將自己藏起來。
“傑西卡……”黎非的嘴唇翕動,像是用儘了全身力氣才擠出幾個字,“對不起……我……先走了。”
“黎非。”張夏叫住了她,“你還想逃到什麼時候?從葉姿……到顧悅靈。每一次,都要這樣嗎?”
黎非的身體猛地一顫,仿佛被這句話狠狠刺中,釘在了原地。她握緊了手中那個泛黃的信封,淚水瞬間湧了上來,在眼眶中打轉:
“我……我不是想逃,我隻是……”她的聲音帶著破碎的痛苦,“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麼……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拉下電閘。”
她的聲音哽咽得幾乎說不下去,巨大的痛苦讓她彎下腰,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真的對不起,我差點害死了她……我甚至比當年還要愚蠢……”
傑西卡看著黎非痛苦到幾乎崩潰的樣子,心中五味雜陳。她深吸一口氣,走上前,抱住了黎非的肩膀:“黎老師,這不怪你。”
黎非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傑西卡。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是安朵斯蠱惑了你,扭曲了你的判斷。它最擅長的就是利用人最深的情感軟肋。”
張夏的目光敏銳的落在黎非手中的信封上,那上麵寫著“黎菲親啟”。那字跡……他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