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坐在柔軟的沙發上,外婆那聲帶著寵溺鄉音的“小月月”還在我耳邊嗡嗡作響,混雜著顧遠那句冰冷的“婚禮必須取消”,攪得我心神俱疲。
“外婆,”江予安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沉默,他依舊陷在沙發深處,目光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您坐下,腳踝給我看看。”
他示意外婆坐到旁邊一張有扶手的舊藤椅上。
外婆聞言連忙擺手:“哎呀,不用看,不用看!就扭了一下,貼了兩天膏藥,好多了!你剛上來,快歇著!”她心疼外孫。
“坐下。”江予安的語氣加重了一絲,帶著一種不容反駁的關切。他微微蹙眉,目光落在外婆下意識不敢完全著地的左腳上。
外婆拗不過他,隻好小心翼翼地坐到藤椅上,把受傷的左腳輕輕抬起來,擱在一個小矮凳上。褲腿被卷起,露出有些紅腫的腳踝。
江予安的目光仔細掃過外婆的傷處,眉頭鎖得更緊。他顯然想靠近些仔細檢查,甚至想幫外婆處理一下。但此刻,他深陷在柔軟的沙發裡,距離藤椅有兩步之遙。沒有輪椅,這兩步,對他而言就是天塹。
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權衡。目光掃過我,又飛快地移開,最終落在外婆身上,聲音低沉卻清晰地請求道:“外婆,儲藏室角落裡,是不是還放著我的舊輪椅?麻煩林月……幫我推出來一下,可以嗎?”
他的語氣客氣而疏離,甚至沒有直接看我,而是通過外婆轉達了這個請求。
這細微的回避,讓客廳裡的氣氛又添了一絲尷尬的凝滯。剛才那場失控的痙攣,顯然讓他此刻在我麵前更想維持距離。
“啊?哦!對對!”外婆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連忙指著一個關著門的小房間,“在裡頭!角落裡那個蒙著布的!小月月,麻煩你……”
“好。”我應了一聲,聲音還有些沙啞。沒有多問,我轉身走向那個小小的儲藏室。推開門,一股陳舊物品混合著灰塵的氣味撲麵而來。
裡麵堆滿了雜物,光線昏暗。我摸索著打開燈,果然在角落看到一台被舊床單覆蓋的物件。掀開布,下麵是一台樣式更老、漆麵斑駁得更厲害的黑色輪椅,輪子上都積了一層薄灰。
我費了點力氣把它從雜物堆裡拖出來,推到江予安的身邊。
江予安看到輪椅,眼神似乎安定了一些。他對我微微頷首,算是道謝,依舊沒有多餘的話。
然後,他深吸一口氣,身體微微前傾,雙手用力撐住沙發扶手,手臂上的肌肉瞬間繃緊,青筋再次浮現。
他先將身體的重心儘量挪到手臂支撐點上,接著猛地發力,將臀部艱難地抬離沙發坐墊。
那一瞬間,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沙發墊柔軟,他身體懸空時,重心極其不穩,手臂因為用力而劇烈顫抖著,整個身體都在空中危險地搖晃了一下!
汗水瞬間從他額角滲出。他咬緊牙關,眼神專注得可怕,死死盯著旁邊那台舊輪椅的座位,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搏鬥。
外婆緊張得屏住了呼吸,雙手緊緊抓著藤椅扶手。
終於,他控製著身體的擺動,極其精準又艱難地將自己“挪”到了那台舊輪椅的座位上方。
臀部接觸到略有些硬的輪椅坐墊時,他幾乎是重重地“砸”坐了下去,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
然後,他立刻扣上了輪椅兩側的刹車,然後整個人靠在椅背上,胸膛劇烈起伏,臉色比剛才更白了幾分,額頭的汗珠清晰可見。
整個過程不過十幾秒,卻看得我驚心動魄,手心都捏出了冷汗。
然而,一旦坐回屬於他的“領域”,江予安整個人的氣場似乎瞬間就沉靜安穩了下來。那台舊輪椅仿佛成了他身體的延伸,賦予了他掌控力。
他驅動輪椅,靈活地滑到外婆的藤椅邊,熟練地放下腳踏板,將外婆受傷的腳輕輕托起,放在自己大腿上墊著的乾淨毛巾上。
“有點腫,還有點淤血。”他仔細檢查著,聲音恢複了平穩,“之前的膏藥藥力不夠了。”
他驅動輪椅,滑到客廳角落一個矮矮的電視櫃前,拉開抽屜,從裡麵拿出一個小藥箱。
打開,裡麵整齊地放著各種常用藥品。他準確地拿出一管活血化瘀的藥膏和一包新的醫用敷貼。
他重新回到外婆身邊,擰開藥膏蓋子,擠出乳白色的膏體在指尖。動作輕柔卻熟練地,將藥膏均勻塗抹在外婆紅腫的腳踝上,力道適中地按摩揉開,幫助藥力吸收。他的手指修長,動作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溫柔。
“嘶……涼涼的,舒服多了。”外婆吸了口氣,臉上露出放鬆的神情,看著外孫專注的側臉,渾濁的眼睛裡滿是欣慰和依賴。
“這兩天儘量少走路,彆沾水。”江予安一邊叮囑,一邊撕開敷貼,仔細地貼在外婆的腳踝上,撫平邊緣。他的動作一絲不苟,神情專注。
客廳裡彌漫開淡淡的藥膏清冽氣味。窗外夏末的蟬鳴不知何時又響了起來,透過紗窗,帶著一種午後特有的慵懶。陽光斜斜地照進來,在老舊的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空氣中的灰塵在光柱裡緩緩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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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眼前這無比自然又無比溫馨的一幕:頭發花白的外婆像個聽話的孩子一樣坐著,任由外孫仔細地照料著她的傷痛。
而坐在輪椅上的江予安,褪去了所有的疏離和冰冷,隻剩下全然的耐心和細致。那份沉靜的力量,仿佛連時光都為之溫柔地放緩了腳步。
這段時間積壓的疲憊、憤怒、委屈、被背叛的痛楚,以及剛才背人上樓的耗儘體力、目睹痙攣的驚嚇、被認出“小月月”的複雜情緒……
所有緊繃的神經,所有強撐的意誌,在這一刻,在這份意外的、帶著藥味的寧靜畫麵裡,終於找到了一個鬆懈的出口。
一陣無法抗拒的、沉重的困意,如同溫暖的潮水,猛地席卷了我。眼皮像是灌了鉛,不斷地往下墜。身體裡最後一絲力氣也被抽走了。
我甚至來不及思考,也顧不上這身沾滿汙漬的紗裙,更顧不上什麼儀態。
我的身體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我幾乎是軟軟地向後一靠,陷進了那張舊布藝沙發裡——就是剛才江予安經曆痙攣的那張沙發。
沙發上還殘留著他身體的一點餘溫,以及一絲極淡的、屬於他的乾淨皂角氣息。
下一秒,濃重的黑暗便溫柔地、不容抗拒地包裹了我。所有的聲音——外婆的低語、藥膏管被擰緊的輕響、窗外遙遠的蟬鳴——都迅速模糊、遠去。
我蜷縮在沙發上,像一個耗儘了所有能量的破敗玩偶,在婚禮被取消的這一天,在一個久彆重逢的小學同學家的舊沙發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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