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安那句“我是不是很麻煩?”像一塊沉重的石頭,猝不及防地砸在我心湖最柔軟的地方。
看著他用力按壓著不聽使喚、兀自跳動的雙腿,那壓抑著挫敗和自厭的語氣,瞬間讓我鼻尖發酸。
我知道他問的不是此刻能不能站穩,而是他整個因殘障而變得複雜、需要額外付出的生活狀態,在他心裡烙下的深深印記——怕成為累贅,怕被嫌棄,就像三年前那場逃婚一樣。
我想立刻大聲告訴他“不,一點也不麻煩!”,想找出最華麗的詞藻來讚美他的堅韌和此刻獨自站立所展現的驚人意誌力。
但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所有準備好的安慰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他的困境如此具體而沉重,任何輕飄飄的言語都像是對他努力和痛苦的褻瀆。
情急之下,我仿佛抓住了另一根浮木——我自己那尚未愈合、甚至還在淌血的傷口。
也許,隻有用同樣真實的疼痛,才能讓他暫時放下對自己的苛責?
“我是不是很糟糕?”我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目光沒有看他痙攣的雙腿,而是投向遠處模糊的海平線,仿佛在對著虛空中的顧遠質問。
“認人不清,才會被顧遠這麼對待……”
這句話像打開了一個閘門,那些被強行壓抑的委屈、憤怒和巨大的自我懷疑洶湧而出。
我不再掩飾,將那段不堪回首的付出與背叛赤裸裸地攤開在他麵前,像是在用我的“愚蠢”來呼應他的“麻煩”:
“為了他,我放棄了在南城打拚了幾年、剛剛步入正軌的工作,那是我大學一畢業就投入熱情的地方。我以為愛情值得一切犧牲。”
我苦笑了一下,指尖無意識地掐著掌心。“為了他,我甚至說服了我爸媽,掏空了他們的積蓄,加上我自己的,在龍城那個我們計劃安家的地方,買下了那套大三居……我天真地畫著未來生活的藍圖,想著落地窗的陽光,想著以後孩子能在那裡奔跑……”
海風似乎也帶上了一絲涼意,吹得我眼眶發熱。
“結果呢?”我的聲音陡然低沉下去,帶著濃重的自嘲,“他根本沒打算和我一起回龍城!他甚至……連南城的工作都沒辭掉!他早就計劃好了,和前女友複合,把我像個傻子一樣蒙在鼓裡,直到婚禮前才給我致命一擊。我的犧牲、我父母的付出、我規劃的未來……在他眼裡,大概就是個笑話吧?”
我將視線從遠處收回,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坦然看向江予安:“你看,我不僅認人不清,還蠢得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一個錯誤的人身上,讓父母也跟著受累。我是不是……也很糟糕?很失敗?”
空氣安靜了幾秒,隻有海浪聲和他雙腿偶爾不受控的輕顫。我看到江予安臉上的自我厭棄和沮喪,在我講述的過程中,如同潮水般慢慢退去。
他的眉頭依然緊鎖,但焦點已經從自身的“麻煩”,轉移到了我話語中的沉重和痛苦上。
那雙深邃的眼眸裡,盛滿了複雜的情緒——有震驚於顧遠的卑劣,有對我遭遇的同情,或許,還有一絲同病相憐的觸動?畢竟,我們都是被無情拋棄的人。
他沉默著,似乎在斟酌著如何開口。然後,我看到他猶豫了一下——那是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帶著點不確定的距離感。
他上身微微前傾,努力地、有些笨拙地伸長了他的手臂。那隻骨節分明、屬於成功律師的手,帶著些許遲疑,最終輕輕地、帶著安撫意味地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那一下觸碰很輕,隔著薄薄的衣料,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溫度。
它沒有擁抱的親密,卻比任何語言都更有力量。仿佛在說:“我聽到了,我懂你的痛。”
這個動作,對我而言,是在被全世界背叛的寒冬裡,感受到的一絲意外的暖意。
他很快收回了手,仿佛完成了某個重要的儀式。
接著,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比剛才平穩了一些,帶著一種刻意引導話題的溫和:“那……你現在的工作呢?就是你說的文字工作?”
話題的轉換讓我緊繃的情緒稍稍放鬆。我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翻湧的心緒:“嗯。以前在公司也是做文案策劃之類的。後來決定辭職跟顧遠走,就沒再找全職工作了。現在……算是個自由職業者吧,靠碼字賺錢。寫寫公眾號,接點商業文案,偶爾也嘗試寫點小說。”
我簡單描述著,語氣裡帶著點自嘲,“聽起來挺不靠譜的吧?尤其在顧遠眼裡。”
“為什麼這麼說?”江予安追問,他的眼神很專注,帶著真正的興趣,而不是顧遠那種居高臨下的審視。
“他覺得不穩定,不體麵。”我扯了扯嘴角,想起顧遠那些不耐煩的論調,“他覺得我應該找個‘正經’工作,朝九晚五,有社保公積金那種。哪怕我告訴他,我一個月碼字的收入比他稅後工資還高,他也覺得那是‘不務正業’,是‘吃青春飯’,沒有保障,沒有社會地位。他覺得一個女孩子,尤其是以後要結婚生子的,居家對著電腦工作……太不‘上進’了,也不利於融入他的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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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越說,越覺得一股鬱氣堵在胸口。顧遠對我職業選擇的否定,曾經是我心裡的一根刺,它否定的不僅是我謀生的能力,更是我的熱愛和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利。
就在這時,江予安的聲音響起,清晰而平靜,卻像一道光劈開了我回憶裡的陰霾:
“隻要做的是自己喜歡的事情,並且有對等的收獲,無論經濟上還是精神上的,那就是最好的工作。”
他的語氣很篤定,沒有絲毫猶豫或評判。這句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力量,與他作為律所合夥人、掌控自己事業軌跡的自信感完美契合。
我愣住了,猛地抬眼看他。
他的眼神平和而真誠,繼續說道:“工作最重要的意義之一,是自我實現和內心的滿足感。能靠自己喜歡且擅長的事情養活自己,本身就是一種能力和幸運。形式不重要,結果和內心的感受才重要。”
截然不同!
這幾個字瞬間在我腦海裡炸開,將眼前的江予安和記憶中顧遠的形象割裂得無比清晰。
顧遠將我的寫作視為“不務正業”,視為他未來規劃藍圖上的一個汙點,需要被“矯正”。他衡量工作的標準是“穩定”、“體麵”、“社會認可度”,唯獨忽略了“我是否快樂”、“我是否有成就感”。
而江予安,坐在輪椅上、經曆過人生巨變和背叛的江予安,卻一針見血地道出了工作的本質——熱愛與價值感。
他尊重個體選擇的多樣性,肯定內在的滿足感,甚至認為這是一種“能力和幸運”。他的態度裡沒有一絲居高臨下,隻有基於理性和同理心的尊重與理解。
這一刻,陽台上的海風似乎都變得溫柔起來。他腿上那點殘餘的痙攣,他身下那冰冷的輪椅,似乎都模糊了。
無比清晰地印在我心裡的,是他那雙深邃眼眸裡的平和與智慧,是他那句簡單卻充滿力量的話語,以及那個帶著體溫的、笨拙卻無比真誠的拍肩。
一種前所未有的、奇妙的共鳴感,在我心底悄然滋生。
原來,被理解和尊重,是這種感覺。
原來,在這個臨時拉來的新郎身上,我看到了比前任更開闊的格局和更溫暖的靈魂。
這感覺,像一束微光,悄然照亮了我被背叛後晦暗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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