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胃裡暖暖的，剛才那點慌亂和沉重似乎也被食物熨帖下去不少。看他操控輪椅準備收拾碗筷，我立刻站起來：“我來洗碗吧！”
江予安手上動作沒停，穩穩地將兩個空碗疊放在托盤上，頭也沒抬：“不用，有洗碗機。”他的語氣恢複了慣常的簡潔，聽不出情緒。
“哦。”我應了一聲，看著他雙手熟練地握住輪椅輪圈，手臂肌肉線條微微繃緊，輕鬆地將輪椅轉向廚房方向。輪椅的金屬輪轂在光潔的地磚上發出規律而輕微的滾動聲，帶著一種屬於他的獨特韻律。
我沒有立刻離開餐廳，而是鬼使神差地跟到了廚房門口，倚著門框，目光不自覺地追隨著他的動作。
隻見他沒有直接把托盤放到洗碗機裡——那台洗碗機嵌在水槽旁邊的地櫃中。
他先將托盤穩穩地放在高度合適的操作台麵上，然後雙手用力，操控輪椅向後退開一小段距離，給自己騰出操作空間。
接著，他一手穩穩地撐住光滑的台麵邊緣，借力穩住上半身，另一手伸過去，拉開了洗碗機的門。動作流暢，帶著一種習以為常的精準。
他一樣一樣地將碗碟、叉子從托盤上拿起，再探身放進洗碗機裡。我能看到他肩背的肌肉在衣物下微微起伏，那是維持平衡和完成動作所需的力量。
整個過程安靜、高效，沒有絲毫狼狽，隻有一種近乎刻板的秩序感。放好餐具，他再次撐住台麵，似乎很輕微地調整了一下坐姿，才操控輪椅轉回餐廳的方向。
他一回頭，目光精準地捕捉到了扒在廚房門口、像個好奇寶寶的我。
那雙深邃的眼睛裡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不易察覺的無奈。他操控輪椅滑近，停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微微仰頭看我，聲音平緩：“怎麼，沒吃飽嗎？還想再吃點什麼？”
他的問話打破了廚房裡剛才那種專注的安靜。我其實早就飽了，但被他這麼一問，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那點殘留的、因為那張紙片而翻湧的心疼和一種莫名的、想要延長這共處時間的衝動，讓我腦子一熱，順口就說了句：“你家有牛奶嗎？我想喝牛奶。”話一出口，我自己都覺得這借口找得有點傻。
江予安倒是沒什麼特彆的反應，隻是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有。”他操控輪椅重新回到冰箱前，拉開冷藏室的門，從裡麵拿出一盒未開封的純牛奶，遞給我。
“謝謝。”我接過來，牛奶盒冰冰涼涼的觸感讓我稍微清醒了點。我撕開吸管包裝，插進去，乖乖地吸起來。冰涼的牛奶滑過喉嚨，帶著一絲清甜，也讓我剛才有點發熱的頭腦冷靜下來。
他則操控輪椅滑出廚房，回到了剛才吃飯的位置，就在我對麵。他沒有立刻說話，隻是微微調整了輪椅的角度，抬起頭，目光認真地看著我。
餐廳的燈光落在他臉上，顯得他的輪廓格外清晰，眼神也格外沉靜。他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長輩般的語重心長：
“林月，”他叫了我的名字，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失戀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我吸牛奶的動作頓住了，抬眼看著他。
“他在結婚前向你坦白，”他繼續說道，語氣平穩得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好事。避免了更大的麻煩和傷害。”
他頓了頓，目光更加專注地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種審視和……勸誡？
“你現在要做的，就是讓自己忘掉過去，不要沉溺於悲傷痛苦，”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敲在我心上，“開開心心地過好當下才是最要緊的。”
他微微前傾了一點，雙手交疊放在腿上，姿態透出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
“最起碼，”他強調道，目光掃過我手中的牛奶盒，又落回我臉上，帶著點不讚同，“作息要正常，飲食要規律有營養。像泡麵火腿腸那種東西，不要再吃了。”
這語氣……簡直比我爸還要像我爸！嚴肅、關切，帶著一種不容反駁的、為你好式的指導。
我捏著牛奶盒，指尖微微用力。冰涼的觸感提醒著我，他這番話是多麼的……“不合時宜”。他顯然還沉浸在他自己的認知裡，把我定位成一個剛剛遭遇婚前被甩、需要開導和規勸的“失戀鄰居”。
他根本不知道，或者說，他刻意忽略、不願去想——那個讓我在父母家食不知味，讓我深夜在便利店啃泡麵，讓我此刻捧著牛奶盒心裡五味雜陳的煩惱，早就不是那個為了前女友拋棄我的前男友了。
是他啊。
是眼前這個坐在輪椅上，用最冷靜的語氣說著最“正確”的雞湯，卻在自己書裡夾著那樣一張絕望便簽的男人。
是那個明明自己背負著沉重的枷鎖，卻還要一本正經地來開導我“開心過好當下”的男人。
是那個讓我心疼得無以複加，又讓我……忍不住想要靠近的男人。
牛奶的甜味在舌尖蔓延開，卻壓不住心底湧上來的那絲酸澀和無奈。我看著他那張寫滿認真和“為你好”的臉，一時間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歎氣。
他築起的心牆太高太厚，不僅隔絕了外界的傷害，似乎也隔絕了他去感知……一份正在悄然滋生的、指向他自己的情愫。
我垂下眼，看著牛奶盒上凝結的小水珠，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也算是……一種無言的默認和暫時的妥協。
至少，他是在關心我，不是嗎？雖然關心的方向，完全錯了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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