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平穩地行駛在回家的路上。看著窗外熟悉的街景，想到空蕩蕩的冰箱和儲物櫃，我側頭問江予安：“我們一會兒先去超市轉轉怎麼樣？進點貨？這兩天咱們都不在家，家裡吃的用的都快彈儘糧絕了。”
江予安正看著窗外，聞言轉過頭來，眼神溫和：“去哪裡？”“就前麵那個大商場的超市，東西全，也順路。”我指了指前方。“好。”他順從地點點頭，沒有異議。
我打了轉向燈，熟練地將車拐進了商場的地下停車場入口。盤旋而下，我將車穩穩停在了我最熟悉的區域——這裡離商場的電梯口最近，以前我們來逛街什麼的都會走這裡，圖的就是個方便。
停好車，我繞到後備箱拿出折疊輪椅，熟練地展開，推到副駕駛門邊。江予安也配合地調整好姿勢，在我的輔助下，順利地從車上轉移到了輪椅上。
鎖好車，我推著他，輕車熟路地朝著記憶中的電梯方向走去。然而，越走越近，我的心卻一點點沉了下去——我記憶中那個“最近”的入口，裡麵是扶梯！
光潔的玻璃門在燈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像一道無聲的屏障，橫亙在我們麵前。
我居然……完全忘了這茬！以前一個人來去自如，根本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我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臉上努力維持著平靜，不動聲色地微微調整了方向，推著他轉向另一個指示著“直升電梯”的通道。
整個過程我儘量做得自然，仿佛原本就計劃走這邊。
但江予安何其敏銳。他立刻察覺到了路線的改變和那一刻我細微的遲疑。輪椅平穩地行駛在光滑的地麵上，他沉默了幾秒，忽然低聲開口，語氣裡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自嘲和落寞：
“我是不是……還挺麻煩的？”
這句話像一根小刺，輕輕紮了我一下。我立刻停下腳步，繞到他麵前蹲下，目光平視著他，非常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語氣堅定地反駁：
“不是你麻煩！是這個電梯設計得不好！”我伸手指了指遠處那礙眼的扶梯，開始發揮我文字工作者的“想象力”，試圖用輕鬆的方式化解他的低落。
“你說，商場這些扶梯為什麼不能都設計成那種可以推購物車上去的斜坡式的呢？平緩的斜坡，像機場那種！以後大家逛商場就和逛超市一樣，直接推著購物車，想去哪層去哪層，買的大包小包直接放購物車裡，多方便！省得大包小拎地折騰！這明明是商場設計不夠人性化，才不是你的問題！”
我煞有介事地“批判”著商場的設計，語氣誇張，試圖逗笑他。
江予安看著我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樣子，眼底那抹陰霾漸漸散開，唇角微微勾起一個無奈的弧度，輕輕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麼。但我知道，他聽進去了我的安慰。
推著他找到直升電梯，順利上了負一樓，這裡也離超市入口更近了。
工作日的中午，超市裡人果然不多，環境清靜，隻有舒緩的背景音樂和推車輪子摩擦地麵的聲音。
入口處擺著一排排亮閃閃的購物車。江予安示意我：“推個車吧，方便放東西。”
我看看購物車，又看看他的輪椅，撅起了嘴，有點犯難：“可是推了購物車就不能推你了呀！”難道要我一手推車一手推輪椅？這難度係數有點高。
江予安聞言，挑眉看了我一眼，眼神裡帶著點戲謔：“那你不推購物車，是打算把我當成購物車嗎？東西都掛我輪椅扶手上？”他拍了拍自己輪椅那並不算寬敞的扶手。
我被他的比喻逗笑了，想象了一下他的輪椅掛滿零食袋子的滑稽場景，噗嗤一聲笑出來：“那還是算了，你這‘購物車’太貴了，我可舍不得用。”說著，我還是乖乖地去推了一輛購物車過來。
這下好了，我推著購物車，他自己操控著他的輪椅，我倆一人一輛車，慢慢地在貨架間穿梭。
“想吃什麼？水果買點橙子和葡萄怎麼樣？”
“嗯。再買點酸奶吧，原味的。”
“好嘞！”
我一邊看貨架，一邊跟他聊買什麼。我負責拿取高處的、遠處的商品，他則像指揮官一樣，坐在輪椅上瀏覽著他觸手可及的中低層貨架，偶爾伸出修長的手指指向某樣東西：“那個牌子的意麵醬，拿一瓶。”或者，“那邊的薯片，黃瓜味的，來一包。”
我發現，很多他想要的東西，以他坐著的視角和高度，根本看不到，或者看到了也夠不到。
我忍不住問他：“你以前自己來超市……是怎麼買東西的？”想象著他一個人操控輪椅，艱難地拿取東西的樣子，心裡就有點發酸。
江予安正在看一排調料，聞言動作頓了一下，語氣平淡地說：“我有好幾年沒來過超市了。”
他側過頭看我，眼神裡帶著點“這很奇怪嗎”的意味，“直接網購，送貨上門，不方便嗎？省時省力。”
我愣了一下。是啊，網購對於行動不便的他來說，確實是更優解。但我還是忍不住說：“網購是方便……可是，我更喜歡自己來超市逛啊！能看到琳琅滿目的實物，能親手挑挑揀揀，比較一下生產日期，聞到麵包房剛出爐的香味……這種滿足感，是隔著屏幕點一點無法替代的！”我說著說著，眼睛都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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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予安看著我這副興奮的樣子，沉默了幾秒，眼神漸漸變得柔和。他似乎是第一次從我的角度去理解“逛超市”這件事的意義。
我推著車，繼續往前走，語氣輕快而堅定地說：“我知道，有些地方你自己去可能不太方便，但是——”我停下來，再次蹲到他麵前，笑容燦爛地看著他，
“以後有我了呀！”
“你看，”我指了指我們這兩人人一購物車一輪椅的“組合”，“我是你的手，是你的眼睛，是你的‘人形自走購物車’！你想去哪排貨架，我就推你去！你想看什麼東西，我就拿給你看！你想買什麼，夠不到沒關係，我幫你拿！咱們倆加起來，就是超市無敵組合！”
他看著我熠熠生輝的眼睛，看著我因為興奮而微微泛紅的臉頰，終於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那笑容直達眼底，溫暖而真實。
他伸出手，輕輕握了一下我的手，低聲說：“好。那今天，就麻煩我的‘無敵購物手’了。”
“包在我身上！”我拍拍胸脯，乾勁十足。
超市裡燈火通明，貨架上的商品琳琅滿目。我推著購物車，穿梭在安靜的通道裡，不時低頭和他商量著要買什麼，哪種牌子更好。他偶爾會提出自己的意見，而我則負責執行，從他夠不到的貨架上取下他想要的東西。
我覺得，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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