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衛生間裡經曆了一場情緒上的狂風暴雨後,江予安似乎用儘了所有力氣。他靠在我懷裡,哭聲漸漸止息,隻剩下身體偶爾無法控製的輕微抽噎。
我小心翼翼地幫他整理好衣物,然後再次用儘全身的力氣,幾乎是連抱帶扶,將他從馬桶上艱難地轉移回輪椅。這個過程依舊磕磕絆絆,我們倆都累得氣喘籲籲。
推著他回到病床前,我問他:“要上床躺著休息會兒嗎?”
他卻搖了搖頭,聲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低啞地說:“……先坐會兒。”
我知道他是不想立刻回到那張象征著他“病患”身份的床上去,哪怕隻是多坐一會兒輪椅,似乎也能多保留一絲自主的錯覺。我依了他,把輪椅停在窗邊,讓他能看看外麵的陽光。
中午時分,我爸媽提著好幾個保溫桶又來了。
“月月,安安,餓了吧?快趁熱吃,今天給你們熬了骨頭湯,以形補形。”我媽忙著張羅飯菜。
我爸則走到江予安身邊,看了看他吊著的胳膊,眼神裡滿是關切和……一種下定決心的鄭重。他拉過一把椅子坐下,語氣前所未有的誠懇:
“安安啊,昨天忙忙亂亂的,有些話也沒來得及好好說。經過這次的事,叔叔阿姨算是徹底看明白了。”他頓了頓,看了一眼我,又看向江予安,“你和月月的事,我們百分之百同意!以前是我們老糊塗,想岔了。等你出院,身體好些了,就和月月去把證領了!至於婚禮,咱們從長計議,一定給你們辦得風風光光的!”
我媽也湊過來,眼圈還有點紅,拉著我的手,話卻是對著江予安說的:“安安,你這孩子……阿姨真是……雖然你這身體情況,可能短時間內沒法完全恢複得像以前一樣,但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這個人靠譜,有擔當!在那種危急關頭,你能豁出去保護月月,這樣的女婿,恐怕打著燈籠都難找!我們放心!”
我爸接過話頭,語氣更加親近:“對!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們半個兒子!家裡有什麼事,千萬彆見外,就跟我們說!這回受傷的事,你告不告訴你爸媽都行,你自己拿主意。反正手臂骨折嘛,養一段時間總會好的,不讓他們遠在西城乾著急也好。這邊有什麼需要跑腿、需要搭把手的,有我們呢!”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話語裡充滿了真心實意的接納、承諾和關懷,幾乎是將他完全納入了家庭的保護範圍。
我以為,聽到這樣幾乎是夢寐以求的認可和祝福,經曆了這麼多磨難的江予安,至少會感到一絲欣慰或者感動。
然而,他隻是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什麼明顯的表情。等我爸媽說完,他微微點了點頭,語氣非常禮貌,甚至帶著一絲疏離,低聲說:“謝謝叔叔阿姨……讓你們費心了。”
除此之外,他什麼也沒說。沒有對未來規劃的回應,沒有對“兒子”稱呼的感動,甚至沒有對領證提議表現出絲毫的欣喜。
病房裡的氣氛因為他的沉默而顯得有些微妙和尷尬。
我爸媽對視了一眼,或許以為他隻是身體太不舒服,或者還沒從打擊中緩過神來,不願多言。他們也沒再多說什麼,隻是又叮囑了幾句好好休息,把飯菜留下,便先回去了。
病房門關上,隻剩下我們兩人。
我看著他依舊望著窗外的側影,那緊繃的下頜線和過於平靜的神情,讓我心裡莫名地升起一股不安。我總覺得,我父母這番掏心掏肺的話,非但沒有讓他感到溫暖和解脫,反而像是在他心上又壓上了一塊更沉的石頭。
他究竟……在想什麼?
我張羅著打開爸媽帶來的保溫桶,香氣頓時彌漫開來。他在輪椅上坐著,不方便挪動,我便費力地將沉重的床頭櫃挪到他麵前,調整好高度,讓他可以就著櫃子吃飯。
他用左手拿起勺子,嘗試著自己吃。但左手畢竟不是慣用手,動作顯得格外笨拙和生疏,舀起的飯菜常常在半路就掉回碗裡,或者送不到嘴邊。他試了幾次,眉頭越皺越緊,額角又見了汗。
我看著心裡難受,放下自己還沒動的碗,輕聲說:“還是我來喂你吧,這樣吃得舒服點。”
這次,他沒有再堅持。我幫他調整了一下輪椅的方向,讓他正對著我。我端起他的碗,坐在他對麵的床沿上,舀起一勺吹得溫熱的湯,小心地遞到他嘴邊。
他微微張開嘴,接受了。我又夾起一塊燉得軟爛的肉,一點青菜,一勺米飯……他都非常配合地張嘴、咀嚼、吞咽。他吃得很安靜,眼睛大部分時間都低垂著,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他乖順得……像個求表揚又不敢抬頭看人的孩子。
我先耐心地喂他吃完了整整一碗飯,喝完了湯,用紙巾仔細幫他擦了擦嘴角,自己才端起已經有些涼了的飯菜,匆匆吃起來。
病房裡很安靜,隻有我吃飯時細微的聲響。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江予安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卻在我心裡激起巨大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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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他頓了頓,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把後麵的話問出來,“你真的受得了這樣的生活嗎?”
我的筷子瞬間停在了半空中。
這句話……太熟悉了。
恍惚間,我仿佛又看到了我們剛剛確定關係不久時的那個他。那時的他,總是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坦誠,不斷地、具體地向我“展示”他的種種不便和需要人幫助的瞬間,每一次都在小心翼翼地試探,眼底深處藏著的是根本不相信我那句“不嫌棄、不在乎”的悲觀。
他是在用那種方式給我打“預防針”,也是在等待我或許會到來的退縮。
而現在,經曆了那麼多,甚至得到了我父母的全然接納後,他卻又回到了這個最初的原點,問出了這個同樣的問題。隻是這一次,他的語氣裡不再是試探,而是帶著一種曆經磨難後的疲憊和一種近乎絕望的審視。
我嚼著嘴裡的米飯,卻仿佛嘗不到任何味道。眼眶毫無預兆地一熱,眼淚不知不覺地就流了下來,滴落進飯碗裡。
我趕緊低下頭,不想讓他看見。
我放下碗筷,深吸一口氣,抬起手背胡亂地抹掉眼淚,重新看向他。我的聲音因為哽咽而有些顫抖,但我努力讓它聽起來清晰而堅定:
“江予安,你聽好。”我注視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我從來沒有覺得‘受不了’照顧你的生活。一次都沒有。”
我的眼淚流得更凶了,但這不是委屈,而是洶湧的心疼:“我從來沒有嫌麻煩,也不會覺得累……我隻是心疼你!我心疼你要受這樣的罪,我心疼你連吃口飯都變得這麼難,我心疼你明明那麼要強的一個人,現在卻要問出這樣的問題……”
我伸出手,輕輕握住他放在膝蓋上、微微蜷起的左手:“我就是心疼你,江予安。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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