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停滯了。陽台外是城市的喧囂，陽台內是我幾乎能聽見自己心跳的寂靜。他久久地凝視著我，目光像沉重的烙鐵，一寸寸掃過我淚痕交錯的臉，仿佛要將這一刻我的痛苦和哀求刻進靈魂深處。
終於，他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那緊繃的、仿佛堅冰一樣的神情，出現了一絲細微的裂痕。他抬起左手，這一次，沒有猶豫，帶著微涼的顫抖，輕輕覆上了我緊抓著他輪椅扶手的手背。
“林月……”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的疲憊和掙紮，“我不是不想……我也……想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
這一句近乎妥協的話，讓我灰敗的心瞬間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之火。我緊緊反握住他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
“可是，”他話鋒一轉，眼神裡是深不見底的憂慮和悲觀，“我們真的能承受嗎？就像現在，你沒辦法獨自照顧我，我們之間……永遠都需要一個第三人。”他看了一眼廚房方向，李師傅雖然已經離開，但那無形的“第三人”仿佛依舊橫亙在我們中間，“我不想要我們的愛情，永遠建立在需要外人協助的脆弱基礎上。這讓我覺得……我是個永遠無法獨立的廢物，不配擁有完整的親密關係。”
他的痛苦如此真實，刺痛了我。幾乎是脫口而出，我急切地打斷他：“那就不要第三人！”
他愕然地看著我。
我像是找到了解決問題的唯一鑰匙，語氣變得堅定而急切：“我們把李師傅辭退！從現在開始，我來照顧你！全部由我來！你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能學會，一定能做好！”
我緊緊盯著他的眼睛，仿佛在立下一個莊重的誓言：“如果……如果我能證明，我可以獨自照顧好你，我們可以不依賴彆人生活，是不是就證明了我們有能力承擔未來的風險？你是不是……就願意再相信我們一次？”
江予安沉默了，他深邃的目光在我臉上逡巡，像是在評估這個提議的可能性，更像是在進行一場極其艱難的內心的天人交戰。他看到了我眼中不顧一切的決心和期待，那光芒灼熱得幾乎要將他冰封的心燙傷。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麼久，他終於極其緩慢地、幾乎是微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喉結滾動，他用一種帶著巨大不確定性和最後一絲希冀的語氣，輕聲說：
“好。林月，我們……試試。”
“真的？”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淚水再次湧出，但這次是混雜著希望和巨大壓力的淚水。
“嗯。”他應了一聲，目光卻移開了，重新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輕聲補充道，更像是在對自己說，“就讓我們……都看看，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江予安這句話像一道赦令，又像一道緊箍咒，瞬間箍緊了我的心臟，也點燃了我全部的鬥誌。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我就立刻拿出手機，撥通了李師傅的電話。我用儘量平靜和堅定的語氣說明了情況，感謝他這些天的照顧，並結清了費用。
掛斷電話，屋內隻剩下我們兩人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和責任感悄然彌漫開來。光有決心是不夠的，我需要計劃。
我拿出紙筆，坐在江予安對麵，開始一項項梳理李師傅每天需要為他做的事情。不梳理不知道，一梳理嚇一跳。從清晨的幫助洗漱、如廁、轉移至輪椅，到一天的數次翻身活動、按摩腿部防止肌肉萎縮和壓瘡，再到準備三餐、協助進食，晚上的清潔、轉移回床、夜間可能的起夜幫忙……林林總總，瑣碎得超乎想象。
我的筆尖停頓了一下，心裡確實掠過一絲想打退堂鼓的寒意。這不僅僅需要時間，更需要體力和專業的技巧。
我抬起頭，看向沉默不語的江予安。他正靜靜地看著我，眼神複雜，有關切，有擔憂，或許還有一絲不忍。這眼神瞬間刺痛了我——我不能在他麵前露怯，更不能讓自己剛剛爭取來的機會溜走。
“沒關係，”我在心裡對自己說，同時也在對他微笑，“隻要我們能在一起，這些辛苦都是值得的。”因為我知道，這會讓我們更加親密無間，讓他看到我的決心和力量。
然而，現實的困難不會因愛的誓言而減少。
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嘗試獨立幫他從輪椅轉移到床上時，我就遇到了難題。李師傅做起來輕而易舉的“公主抱”，對我來說卻難如登天。我鉚足了勁，臉憋得通紅，江予安也配合地用左手努力支撐，但力量的懸殊讓我們嘗試得搖搖晃晃，險些一起摔倒。
最後，他歎了口氣，說：“還是先這樣吧，彆勉強。”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挫敗感，比直接指責我更讓我難受。
辛苦不要緊，最難的是，我意識到愛意無法彌補力量的差距。但我林月從來不是輕易認輸的人。
“你彆動，等我一下！”我鬆開他，立刻衝到書房打開電腦。我記得之前查閱護理資料時，好像看到過輔助工具。對！轉移板！一種可以幫助行動不便者進行平麵間轉移的輔助工具！
我很快在網上找到了產品介紹和視頻，它正好可以用於從輪椅到床、到馬桶的轉移，能極大減少對抱扶力量的依賴。
“江予安，你看！”我拿著平板電腦，興奮地把視頻展示給他看，“我們有辦法了！用這個轉移板，我可以幫你安全轉移，不需要那麼大的力氣了！”
江予安看著視頻，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是複雜的動容。他沒想到我會這麼快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他抿了抿唇，最終輕輕點了點頭，低聲說：“這個家裡是有的，你可以去找一下。”
他的回應雖然依舊克製，卻讓我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我握緊拳頭，信心倍增。
是的，辦法總比困難多。愛情或許不能憑空給我力氣，但它能給我無窮的智慧和勇氣，去找到通往他身邊的每一條路。
這場為了留住愛情的“考試”，我已經拿到了第一本參考書，接下來，就是全力以赴地去實踐和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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