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我要手機,“林月,我的手機在床頭櫃上,幫我拿一下。”
我看著床頭櫃上那個黑色的手機,它靜靜地躺在那裡,卻像一枚即將引爆的炸彈。我的手指蜷縮起來,身體完全沒有想要去拿它的意思。
如果他跟父母說他住院的事,是希望他們能回來看看他,給他一點家人的溫暖和支撐,哪怕隻是幾句關心的話,那我覺得這個電話應該打,這個消息應該發。
可是,他不是。
他隻是想把自己最不堪、最狼狽的一麵,像展示一份恥辱的證明一樣,“呈現”給他們看。這通電話裡不會有思念,不會有脆弱下的依賴,隻會有一種冰冷的、近乎自虐的宣告:“看,這就是你們的兒子,一個從裡到外都在爛掉的人。”
這更像是一種賭氣,一種對遙遠父母、對不公命運、甚至是對他自己的殘酷報複。他用這種方式,進一步坐實自己“麻煩”和“負擔”的身份,仿佛在說:“你們都該看清楚,然後離我遠點。”
如果結果是讓他父母增添無謂的擔憂和千裡之外的無力感,如果結果是讓他自己在賭氣之後陷入更深的空虛和絕望,那我覺得,這個消息不發也罷,這個電話不打也罷。
“江予安,”我沒有動,目光從手機移回到他臉上,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決,“我們……再等等,好嗎?”
“還等什麼?”他猛地轉過頭,直勾勾地看著我,像一頭被困在絕境的受傷野獸,“林月,我已經這樣了!你看清楚!我已經是個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的廢物了!”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裂般的絕望,在安靜的病房裡顯得格外刺耳。
“我得讓他們知道!什麼狗屁的‘我能照顧好自己’,什麼‘生活自理’,通通都是假的!我做不到了!我現在連翻個身都要靠彆人!我爛在這裡了!你明不明白?!”
他幾乎是咆哮著說出最後幾個字,胸口劇烈地起伏,因為激動和缺氧,臉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紅。那壓抑了太久的羞恥、憤怒和無助,在這一刻如同火山般猛烈地爆發出來。
我看著他那雙被痛苦和自厭徹底吞噬的眼睛,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疼得幾乎無法呼吸。我知道,任何的勸阻和道理,在此刻的他聽來,都是隔靴搔癢。
我沉默著,與他對視了幾秒。他的眼神裡充滿了偏執的、想要毀滅一切的決絕。
然後,我做了一個動作。
我沒有再爭辯,也沒有再試圖用言語安撫。我轉過身,走到床頭櫃前,拿起了那部沉甸甸的手機。我沒有立刻遞給他,而是握在手裡,感受著那金屬外殼冰涼的觸感。
我重新走回床邊,將手機屏幕解鎖,調出了通訊錄,找到了標注著“爸爸”的號碼。
我把它遞到了他的麵前,距離他的左手隻有幾厘米。
“好。”我的聲音異常平靜,與他的激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仿佛暴風眼中那片詭異的寧靜,“你打。現在就打。”
我的目光緊緊鎖住他,不允許他有絲毫的回避。
“但是江予安,在你按下撥號鍵之前,你想清楚,”我一字一頓,清晰地說道,“你是想告訴他們你需要他們,還是僅僅想用這些話當刀子,先捅傷他們,再捅死你自己?”
我把選擇權,連同那部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手機,一起塞回到了他的手裡。
他接過手機,指尖在屏幕上懸停,顫抖著,仿佛那小小的設備有千鈞之重。最終,他所有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手指頹然一鬆,手機“啪”地一聲脆響,摔落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那聲響仿佛也砸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閉上了眼睛,仿佛連睜開眼的力氣都已耗儘,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帶著萬念俱灰的疲憊:
“沒用的……告訴他們,也是沒有意義的……”
“我還是隻能像現在這樣,趴在這裡……動彈不得……隻能爛在醫院裡……”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終化作一片死寂。剛才那場激烈的爆發,耗儘了他最後一點用以偽裝的氣力,此刻隻剩下無邊無際的虛無和認命。
看著他這副樣子,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我俯下身,沒有先去撿手機,而是伸出手,非常輕柔地、一遍遍撫摸著他的頭發,感受著發茬穿過掌心的微癢。
我湊到他的耳邊,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氣聲,一字一句,清晰而堅定地說:
“聽著,江予安。”
“不管你在哪兒,是這裡,還是家裡,或是任何一個地方。”
“你還有我呢。”
這不是一句輕飄飄的安慰,這是一個承諾,一份宣告。我在告訴他,他的世界尚未完全崩塌,至少,我還穩穩地站在他的世界裡。
他依舊閉著眼,但我撫摸他頭發的動作,能感覺到他緊繃的頸部肌肉,似乎有了一絲微不可查的鬆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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