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瓶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再次旋轉,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後,速度漸緩,最終,瓶口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精準,停在了沈默麵前。
一直安靜坐在輪椅上,仿佛置身事外又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沈默,微微怔了一下,隨即抬起清澈的眼眸,看向大家,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準備接受“審判”的笑意。
“沈默老師,到你了。”作為主持人的沈煜明將卡牌遞到他麵前,語氣比對待其他人時更多了一分敬重,“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沈默的目光在卡牌上停留了一瞬,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輕聲而堅定地說:“我選真心話。”
這個選擇並不出人意料。以他的身體狀況和沉靜的性格,大冒險顯然不太合適,而真心話,是他能給出的、最真誠的參與。
沈煜明點了點頭,抽出一張真心話卡牌,念出上麵的問題:“請問,你做過最不後悔的一件事情是?”
這是一個看似簡單,實則內涵豐富,甚至可能觸及靈魂的問題。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帶著好奇與尊重,等待著這位才華橫溢又命運多舛的漫畫家的答案。
沈默並沒有立刻回答。他微微垂下眼簾,長而密的睫毛像蝶翼般輕輕顫動,仿佛陷入了某種深遠的回憶之中。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清瘦的側臉上,勾勒出一種寧靜而略帶憂傷的輪廓。
幾秒鐘的沉默後,他重新抬起眼,目光似乎沒有聚焦在任何人身上,又仿佛穿越了時空,落在了某個遙遠的、對他而言意義非凡的節點。他的聲音依舊溫和,卻比平時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和堅定:
“最不後悔的一件事……”他緩緩重複了一遍問題,像是在確認,然後給出了一個在眾人聽來有些出乎意料,卻又十分符合他藝術家身份的答案,“是住院期間,養成了下樓寫生的習慣。”
這個答案聽起來很平常,甚至有些文藝。在常年住院的灰暗日子裡,尋找一個排遣寂寞、寄托精神的方式,這再合理不過。
“哇,聽起來好有意義。”
“不愧是藝術家,在任何環境下都能發現美。”
大家紛紛發出理解的、讚歎的聲音。薑宇軒甚至還調侃了一句:“看來醫院樓下風景不錯啊!”引得眾人輕笑。
這個話題似乎就這樣輕描淡寫地過去了。畢竟,大家對沈默的過去知之甚少,他願意分享這樣一個看似“安全”的答案,已經很好,沒有人會去深究這個習慣背後更多的故事。
遊戲繼續,酒瓶再次被轉動,人們的注意力也隨之轉移。
但是,我注意到了。
我注意到,在沈默說出“下樓寫生”四個字的時候,坐在他側後方的臟臟包,身體幾不可查地微微前傾。她的目光,不再是平時那種靈動跳躍、充滿活力的樣子,而是變得異常專注、深邃,緊緊地、牢牢地鎖定在沈默的側影上。
那眼神裡,沒有好奇,沒有疑問,隻有一種如同深海般的、洶湧的懂得與動容。
她的嘴唇輕輕抿著,像是在極力克製著什麼情緒,眼眶甚至微微泛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紅。
我心裡猛地一動,一個念頭電光石火般閃過——臟臟包說過,她和沈默,就是在沈默住院期間,在樓下畫畫時,認識的。
那個所謂的“習慣”,那個他“最不後悔”的決定,其真正的、不可替代的價值,並非在於畫下了多少風景,而在於在那個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他的畫筆,為他勾勒出了一個闖入他灰白生命裡的、鮮活燦爛的女孩。
他後悔過身體的傷痛,後悔過命運的捉弄嗎?或許。但他絕不後悔,在那個午後,帶著畫板下樓,遇見了她。
這個認知讓我的心口微微一燙。有些答案,看似輕描淡寫,實則重若千鈞。有些故事,隻屬於特定的兩個人,在喧鬨的人群中,用一個眼神,完成了一次無聲卻震耳欲聾的共鳴。
我收回目光,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現,心底卻為這份深藏不露的浪漫與深情,輕輕歎息。
遊戲還在繼續,熱鬨是屬於大家的。而那份沉甸甸的、關於“不後悔”的真相,此刻隻安靜地流淌在沈默的心間,和臟臟包那專注的、幾乎要將他刻入靈魂的目光裡。
玩了一整天燒腦又爆笑的桌遊,大家都有些筋疲力儘,癱在沙發和地毯上,享受著寧靜。我甚至開始覺得眼皮有點沉。
我側過身,輕輕替江予安揉著後腰,他今天坐得太久,我擔心他會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