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的朱紅大門掛著兩盞鎏金宮燈,門簷下“四季平安”的燙金橫批沾著細碎雪粒,隨著北風輕輕晃動。後院角門旁,林月捏著半盒洋火,指尖劃過粗糙的燈芯紙,嘴角勾起一抹算計的笑。她衝身後捧著銅手爐的丫鬟小翠抬了抬下巴:“去,蹲在那棵老榆樹下盯著,見著人來就咳嗽三聲。”
小翠眼露興奮,忙不迭點頭:“哎,二小姐放心!”棉鞋踩在積雪上發出“咯吱”輕響,很快縮到樹乾後,隻露出半個紮著青綢帶的腦袋。林月望著西院那扇糊著絳色窗紙的門,從袖中摸出張揉皺的油紙,裹住幾塊曬乾的鬆針,“嗤啦”一聲劃亮洋火。火苗子舔著鬆針,很快竄起半尺高,映得她眼底的惡意愈發清晰。
方雅雯昨日還勸她“少惹是非”,可林月偏不。西院裡的人若是換了旁的少爺小姐,她要麼喊人捉奸,要麼任這火真燒起來,可裡麵是二哥林紹——她親二哥,若是自己當了出頭鳥,往後二嬸指定得拿著雞毛撣子追著她罵,老太太也得罰她抄十遍《家訓》。
可就這麼算了?林月越想越氣。前幾天下的雪還沒化透,屋簷下掛著冰棱子,這火看著凶,其實燒不起來,頂多冒點濃煙。等下人們看見煙趕過來救火,不用她開口,一院子人都能瞧見西跨院裡的光景。今兒是除夕,前院正搭著戲台唱《貴妃醉酒》,誰家不小心燎了柴火起火星,不是再尋常不過的事?誰會懷疑是她故意放的?至於從裡麵閂死的房門,到時候眾人隻顧著罵“不知廉恥”,誰還會在意門是怎麼鎖的?
林月想著,腳步輕快地往正院走,路過月亮門時,差點哼起了戲台上剛唱過的“海島冰輪初轉騰”。
前院的青磚地上,戲台子搭得熱鬨。戲子們穿著繡金戲服,水袖翻飛,胡琴與鑼鼓聲混著台下的喝彩聲,蓋過了北風的呼嘯。小哲平時總愛跟在林宗堯身邊,今兒難得跟管家家的小子們玩“抽陀螺”,鬨得滿頭大汗,這會兒又渴又累,一頭紮到林宗堯跟前,踮著腳去夠石桌上的白瓷茶壺。
林宗堯坐在鋪著厚棉墊的輪椅上,見他急得直蹦,伸手把茶壺遞過去,聲音帶著點笑意:“慢點兒倒,小心燙著。”
小哲接過來,對著粗瓷碗“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碗,把茶壺往桌上一放,歪著腦袋瞅林宗堯身旁空著的紅木椅,小聲問:“叔叔,清顏姐姐去哪兒啦?念念吵著剝橘子呢。”
林宗堯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眉頭輕輕皺了下。早上蘇清顏說要回房拿件駝絨披肩,這都過去快一個時辰了,怎麼還沒回來?正要開口,就聽見後院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喊:“著火啦!西院著火啦!快拿水桶來!”
林宗堯的手猛地攥緊輪椅扶手,指節泛白。他回頭望向濃煙滾滾的方向,眼底掠過一絲複雜的光,嘴角卻忽然勾了起來,帶著點耐人尋味的笑意。
“哎喲!這大過年的怎麼還起火了?”老夫人拄著嵌玉拐杖從正屋出來,裹著件棗紅色繡團花的棉袍,臉色都白了,“快!男人們都去救火!女眷們拿濕布子護住門窗!可彆燒到旁邊的藥庫!”一大家子人跟著慌了神,男丁抄起水桶就往後院跑,傭人們也拎著銅盆跟在後麵。
小哲踮著腳往人群裡擠,也想跟著去,胳膊卻被念念拉住了。念念比他小兩歲,紮著兩個小絨球發髻,臉蛋凍得通紅,小手緊緊攥著他的袖子:“哥,彆去,火會燒到手的。”
小哲甩開她的手,瞪著眼睛:“你懂啥!我是男子漢!”
念念被他吼得眼圈一紅,卻沒鬆開手,聲音帶著點哭腔:“真的危險呀哥,你看王叔叔的眉毛都被燎到了……”
話音剛落,她就覺得身子一輕,被林宗堯抱了起來,穩穩放在腿上。念念怔怔地看著林宗堯,這還是叔叔第一次抱她。林宗堯摸了摸她凍得冰涼的臉蛋,聲音溫和:“我帶你哥去看看情況,你要是害怕,就讓張媽陪你在屋裡吃糖糕。”
念念眨了眨眼,使勁兒搖頭:“叔叔在,念念不怕!”
林宗堯笑了笑,轉動輪椅。念念趴在他懷裡,小手揪著他的貂皮大氅,忽然想起媽媽說過叔叔的腿是當年打仗傷的,不能累著,又挪了挪身子,小聲說:“叔叔,念念自己能走,不用抱。”
林宗堯把她放下來,看著她趔趄著站穩,眼底多了點暖意。
往前走的時候,小哲跑了兩步,回頭看見念念在雪地裡走得磕磕絆絆,嘴裡嘟囔著“麻煩”,卻還是折了回去,一臉不耐煩地牽起了她的手。林宗堯看著兄妹倆的小動作,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這孩子,太懂事了。
他們走得慢,到後院時,火已經被撲滅了。黑漆漆的煙還在往上冒,嗆得人直咳嗽,西跨院的窗紙燒得焦黑,門框也被熏得變了色。人群裡,方雅雯看見林月過來,眼神裡滿是驚訝——她居然真的放了火?等林月看過來,方雅雯立刻換上驚慌的表情,拉著她的胳膊小聲說:“可嚇死我了,這好好的怎麼就起火了?沒傷著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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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拍了拍她的手,給了個放心的眼神,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人聽見:“是啊,太嚇人了,幸好火滅得快。”
“裡麵應該沒人吧?我剛才還看見看院的老李在前院聽戲呢。”有人小聲嘀咕。
“不對啊,我好像聽見有女人的哭聲?”
幾個年輕男人們扛著根粗木柴,使勁兒往門上撞。“哐當”一聲,鎖著的門被撞開,其中一扇門板晃了晃,“轟”地砸在地上。眾人探頭往裡看,就見蘇清顏蜷縮在牆角,懷裡抱著膝蓋,肩膀一抽一抽地哭著。
她聽見動靜抬起頭,月光從破了的窗紙裡漏進來,照在她滿是淚痕的臉上,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她的脖子上纏著塊沾了血的白絹,血漬從絹帕邊緣滲出來,滴在月白色的棉裙上,看著格外刺眼。眾人都看愣了,連咳嗽聲都輕了些——誰也沒想到,平時端莊溫婉的蘇小姐,哭起來竟這般惹人憐。
蘇清顏扶著牆慢慢站起來,踉蹌著往外走,裙擺沾了不少黑灰,卻不妨礙她腳步急切。她徑直走到林宗堯跟前,伸手抓住他的衣襟,聲音帶著顫抖:“宗堯,有人陷害我!”
林宗堯愣了一下,才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目光落在她脖子上的傷口,語氣帶著點安撫:“彆怕,有我在,誰欺負你了?”
“我……我回房拿駝絨襖,走到夾道的時候,有人從後麵竄出來,強迫著我的,逼我進了西院。”蘇清顏哽咽著,每句話都說得清清楚楚,“我想喊人,他就用刀拉威脅我,我好怕……他把我推進來,鎖了門就走了,然後就起火了,他想燒死我……”
林月站在人群裡,腦子“嗡”的一聲——怎麼會這樣?她明明隻是想讓兩人出醜,沒想著要殺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