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噠。”
一聲輕微卻無比清晰的機括扣合聲在死寂中響起,仿佛敲在了厲烽的心頭。身後那扇布滿銅鏽、刻畫著古老模糊圖騰的矮門徹底合攏,將外界廢墟中最後一絲微弱、慘淡的光線毫不留情地隔絕。刹那間,純粹的、粘稠的、仿佛能吞噬靈魂的絕對黑暗籠罩了一切。這不是尋常的夜色,而是沉澱了萬古死寂與虛無的永夜深淵,冰冷的氣息瞬間浸透了他的衣衫,鑽入他的骨髓,連呼出的氣息都似乎要被凍結成冰晶。
厲烽的瞳孔在黑暗中本能地收縮,卻捕捉不到任何輪廓與光影。他感覺自己仿佛漂浮在無垠的宇宙真空,又像是沉入了不見天日的萬丈海溝。寂靜,死一般的寂靜,唯有他自己心臟在胸腔內沉重而緩慢的跳動聲,如同擂鼓,在空曠的未知空間中回蕩。
然而,這死寂僅僅是暴風雨前令人窒息的序幕。
下一刻,並非通過視覺,而是直接作用於靈魂層麵——轟!!!
如同天河倒灌,宇宙崩裂!無數狂暴的、混亂的、充滿了極致痛苦、不甘、憤怒與絕望的精神洪流,彙聚成一片無邊無際的毀滅之海,以最蠻橫、最殘酷的方式,轟然衝入了他的識海!
“吼——!殺!殺光這些背信棄義的孽畜!”一個充滿了鐵血殺伐意誌的咆哮震得他神魂搖曳。
“為了帝族!為了榮耀!帝血永存!”又一個慷慨激昂、卻帶著末路悲涼的戰吼響起。
“不甘!吾不甘啊!大道未竟,族裔未護…”這是充滿了無儘遺憾與執念的嘶吼,帶著星辰隕落般的沉重。
“陛下…臣…先行一步了…”一聲虛弱卻異常清晰的低語,帶著無儘的忠誠與眷戀,仿佛就在他耳邊響起。
不僅僅是聲音。無數殘缺的記憶碎片,如同鋒利的琉璃渣滓,強行塞入他的腦海:他看到一顆燃燒著混沌火焰的巨大星辰在眼前轟然爆碎,碎片四濺,如同末日煙花;他看到巍峨聳立、流淌著仙金的宮殿群在法則的風暴中如同沙堡般傾塌,煙塵彌漫,哀鴻遍野;他看到身邊穿著同樣製式鎧甲的袍澤,渾身浴血,對他露出一個決絕的笑容,然後逆轉身軀,引爆了畢生修為,化作一團照亮黑暗的絢爛光爆,將撲來的、形態猙獰扭曲的敵人瞬間氣化;他看到潮水般湧來的敵人,它們身周籠罩著不祥的黑霧,眼中隻有冰冷的殺戮欲望,它們的兵刃撕裂虛空,它們的嘶吼扭曲規則……
億萬道不同的聲音、不同的情緒、不同的記憶碎片在同一時刻爆發、交織、碰撞、湮滅!它們不再是單純的信息,而是化作了無數雙無形的手,瘋狂地撕扯著他的意識體;又像是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更如同億萬根淬毒的細針,無孔不入地刺入他思維的每一個角落。劇烈的痛苦遠超肉身的極限,那是源自生命本源的哀嚎,是文明隕落時凝聚的終極絕望!
“啊——!”
厲烽再也無法保持站立,雙手死死地抱住頭顱,指甲因為極度用力而深深掐入頭皮,留下血痕。他蜷縮在地,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痛苦的嘶吼。他感覺自己的腦袋仿佛被塞進了一個正在不斷充氣、即將爆炸的容器裡,太陽穴突突直跳,眼球向外凸出,布滿了血絲。七竅之中,溫熱的鮮血無法抑製地流淌下來——鼻孔滴下血珠,眼角裂開血痕,耳膜嗡鳴帶著血腥氣,嘴角更是溢出了一縷暗紅色的血液。
他的神魂,那凝聚了他意誌與根本的所在,此刻如同被投入了高速旋轉的絞肉機,每一寸靈性都在被無情地碾磨、撕裂、重組,又再次被撕碎!那種痛苦,足以讓任何心智堅毅之輩徹底瘋狂,靈魂湮滅。
道胎之內,那本就依靠《礪骨經》和青蓮虛影維持的岌岌可危的平衡,在這外部極致負麵情緒的衝擊下,瞬間土崩瓦解!一直蟄伏、等待時機的黑蓮邪火,如同聞到了血腥味的饑餓狼群,發出了源自靈魂深處的歡愉咆哮!漆黑的火焰騰地暴漲,化作無數張扭曲獰笑的臉孔和舞動的觸手,瘋狂地衝擊著青蓮虛影布下的最後封印。它貪婪地汲取著萬魂回廊中湧來的痛苦與絕望,將其化為自身壯大的養料,那灼熱中帶著陰寒的邪異力量,如同毒液般順著道胎脈絡蔓延,進一步灼燒、腐蝕著厲烽殘存的理智,誘使他放棄抵抗,沉淪於這無邊的黑暗與毀滅之中。
意識在沉浮,在無儘的痛苦浪潮中如同一葉隨時會傾覆的扁舟。放棄嗎?沉淪嗎?讓這痛苦結束嗎?一個充滿誘惑的低語在他心底響起。
“不!絕不能!”厲烽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甚至能聽到牙床承受壓力的酸澀聲。他猛地一仰頭,脖頸上青筋暴起如虯龍,憑借著頑石般不可磨滅的求生意誌與複仇執念,死死守著靈台最後那一絲如豆燈火般搖曳的清明。他瘋狂地運轉起《礪骨經》,殘破的經脈中,微薄的法力如同即將乾涸的溪流,艱難地流淌,引導著道胎內那株在黑色火焰狂潮中飄搖欲滅的青蓮虛影,散發出更加微弱的、卻始終不曾熄滅的清輝,如同暴風雨中最後的燈塔,勉力抵擋著神魂層麵的侵蝕與汙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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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僅僅是承受痛苦的考驗,更是一場與萬古帝族英靈殘存執念的對抗,一場與自身被引動、被放大心魔的生死搏殺!
他不再試圖去抗拒、去排斥那些瘋狂湧入的記憶洪流——那如同螳臂當車,隻會加速自己的滅亡。他開始嘗試著放鬆緊繃的精神壁壘,儘管每一次放開都伴隨著撕裂般的劇痛,但他依舊艱難地、嘗試著去理解那些碎片中的情感,去感受那些情緒背後的故事,去……共鳴那份源自同一血脈的悲愴與不屈!
他“看”到,一位白發蒼蒼、身披破碎帝袍的老者,回首望了一眼身後奔逃的婦孺,眼中閃過無儘的不舍與溫柔,隨即化為決絕。老者燃燒了體內最後的帝血,乾癟的身軀如同回光返照般變得偉岸,化作一道橫亙天地的血色屏障,擋住了追兵的致命一擊,為族人爭取了微不足道卻珍貴無比的逃命時間。那屏障碎裂時,老者化作漫天光雨,唯有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殘留。
他“看”到,一位衣衫襤褸、卻依舊難掩雍容氣質的母親,在空間裂縫即將閉合的最後一刻,將懷中繈褓的嬰兒奮力塞入,嬰兒啼哭不止,母親淚如雨下,那眼神中是無儘的悲痛、撕心裂肺的彆離,以及……一種名為“希望”的火焰在絕望中倔強燃燒。裂縫閉合,母親轉身,手持斷劍,迎向了洶湧而來的黑暗……
他“看”到,無數身著殘破甲胄、渾身浴血的帝族戰士,明知前方是必死之局,敵人的兵鋒足以撕裂星辰,他們卻無一人後退。他們沉默著,或者發出震天的戰吼,燃燒著生命與靈魂,如同撲火的飛蛾,又如同逆流的魚群,向著那無邊無際的黑暗狂潮,發起了最後一次、也是最為壯烈的衝鋒!無畏!悲壯!那是鐫刻在血脈深處的傲骨,是寧可站著死,絕不跪著生的帝族魂!
憤怒與仇恨依舊在他心中燃燒,但卻不再是最初那種盲目的、想要毀滅一切的瘋狂欲望。在這無數先輩用生命演繹的史詩麵前,他的恨意開始沉澱,開始提純,如同百煉的精鋼,化作了一種更加深沉、更加磅礴、更加堅韌的力量——那是一種超越個人恩怨的守護意誌,一種不甘屈服、向死而生的帝族傲骨!他的恨,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這些浴血的先輩,為了那被迫害的母親,為了那隕落的輝煌文明!
“我…明白…”厲烽在無儘的痛苦浪潮中,艱難地翕動著染血的嘴唇,發出了微不可聞,卻蘊含著某種頓悟的呢喃,“帝血…非為殺戮而生…而為…守護而戰…為不屈…而存…”
仿佛感應到了他心態的蛻變,那源自靈魂本質的升華,那些狂暴的、充滿了攻擊性的殘魂洪流,漸漸變得不再那麼酷烈。它們依舊洶湧,卻少了幾分撕碎一切的戾氣,反而開始如同找到了歸宿的百川,緩緩圍繞著他的混沌道胎旋轉、流淌。洪流中蘊含的那些零碎卻寶貴的戰鬥經驗、對天地法則的獨特感悟、甚至是一些早已失傳的、殘缺不全的帝族秘術印記,開始如同冰解般,向他敞開了一絲縫隙,允許他去接觸,去理解,去吸收。
然而,這心境的提升,對於依賴負麵情緒為食糧的黑蓮邪火而言,無疑是致命的挑釁!
“轟!”
邪火徹底暴走了!它無法容忍厲烽的意識脫離它的掌控,無法容忍那株青蓮虛影有絲毫壯大的可能。漆黑的火焰咆哮著,凝聚成一張巨大而扭曲的魔臉,張開吞噬一切的大口,瘋狂地撕咬著青蓮垂下的清輝。魔焰滔天,幾乎要將那僅存的青色光暈徹底淹沒、吞噬!厲烽剛剛穩固一絲的意識再次劇烈震蕩,道胎之上,甚至出現了細微的裂紋,那是即將徹底崩潰的征兆!
內外交困,已至極限!肉身瀕臨崩潰,神魂搖曳欲滅,邪火肆虐內腑!
就在這生死一線、萬念俱灰的刹那——
蜷縮在地的厲烽,猛地抬起了頭!沾染著血汙和灰塵的臉上,一雙眸子豁然睜開!左眼之中,青色的輝光如同初生的幼苗,頑強地掙紮閃爍;右眼之中,漆黑的魔焰瘋狂舞動,試圖將其徹底染黑。青與黑,兩種光芒在他的瞳孔深處激烈地交織、碰撞,迸發出令人心悸的光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