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煜正往返於高石堡和驛站兩頭,熱火朝天的搬運糧食的同時。
遠在百裡外的幽州遼東重鎮,沈陽府。
城頭之上,冷風呼嘯。
風裡夾雜著兩種味道。
一種是令人作嘔的屍臭,另一種,是更加刺鼻的金汁騷臭。
兩種味道糾纏在一起,穢不可聞,令人作嘔。
沈陽府太守張輔成,便站在這惡風之中。
他一身官袍被吹得獵獵作響,往日威嚴的國字臉,此刻隻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憊。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東麵。
那裡,本是遼河水係的一支——渾河。
是大順東征軍賴以生存的後勤命脈。
如今,它在守城軍民口中又有了一個新的名字。
屍河。
河水中,一具具浮腫泛白的屍骸,正隨著波濤載浮載沉。
它們沒有神智,沒有痛覺,隻知一味追逐著它們能夠看到和聽到的生者。
它們伸出僵硬慘白的手臂,張開無聲嘶吼的嘴,向著河流兩側一切活物的氣息掙紮。
一些動物饑渴難忍,冒險靠近正要飲水,霎時便被一隻探出河麵的手臂拽了下去。
那不是河!
那是從地府倒灌人間的忘川!
“嗬……嗬……”
一具屍鬼終於掙紮著爬上了淺灘。
它拖著被河水泡得發脹的身軀,踉踉蹌蹌,似是要往西彙入城下那片灰壓壓的屍群。
又多了一個。
張輔成眼皮都沒抬一下。
他已經麻木了。
誰能想到。
數月前,這條河還是東征大軍的運糧動脈,無數艘糧船浩浩蕩蕩。
那時的大軍承載著大順朝堂上下的期望,奔赴鴨綠江畔,東征高麗倭奴。
他張輔成,為了大軍的後勤調度,曾為此夙興夜寐,也曾為此意氣風發。
可如今,生命線,變成了索命繩。
它將上遊所有淪陷的村、縣,所有的死難者,變成吃人的惡鬼,源源不斷地送到沈陽城下。
何其諷刺!
“哎——!”
張輔成長長地歎出一口濁氣,胸中滿是無力感。
東征主帥劉安的預警信,他早就收到了。
可信中預見,和親眼目睹,那完全是兩回事。
“此等世道,為之奈何......”
他喃喃自語。
他對這讓人無所適從的狀況,隻覺得渾身無力。
“如此......”
“嗚呼,此真乃地府萬鬼顯世乎?”
據傳,忘川河裡麵儘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它們終日掙紮咆哮,隻盼一朝登岸。
今時今日的渾河,那宛如地府忘川河一般群鬼亂舞的景象。
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倘若這不是人世的沉淪,恐怕便是地府的顯世。
堅守保民,這四個字,已經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城中信鴿早已放絕,帶回的,卻是一封封來自遼陽、錦州等友軍言辭懇切的拒絕信。
至於其他人轉告的,洛陽朝堂那份所謂的“募兵自保”之策……
張輔成隻覺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