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瘋了!娘!他們......它們都變成瘋子了!”
榻上,雙目失明的老婦人身體一顫。
老婦人雖已看不見,聽覺卻愈發敏銳。
難怪,這兩日,再沒聽到老頭子熟悉的咳嗽聲。
今日,也沒聽見大兒子憨厚的應答聲。
她能聽出二兒子聲音裡那股天塌地陷般的顫抖。
更能聽見……那扇被堵死的院門外,正傳來一陣陣令人牙酸的、指甲刮過木板的“沙沙”聲。
她隻是不懂,這個家到底遇到了什麼?
瘋了?
她的老漢和大兒,又怎麼突然就瘋了?
說瘋就瘋了?
在她黑暗的世界裡,最可怕的,永遠是饑餓。
“是……餓瘋了的災民逼的嗎?”
老婦人顫聲強自鎮定。
饑餓能讓人失去人性,能讓人易子而食。
兒子口中的瘋子,是犯病嗎?還是彆的什麼?
“那幾天動靜那麼亂,他們……是不是進城搶糧食來了?”
“小兒,那你有沒有去報官?”
“大夫怎麼說?還能治嗎?”
一聲聲追問,像針一樣紮在王二心上。
他抬起頭,眼角掛著淚痕,看著自己瞎了眼的娘親。
他慘然一笑,搖了搖頭。
他娘看不見。
他娘什麼都不知道。
真好。
就讓她,最好永遠都不知道。
他就剩這麼一個娘了。
王二遲疑了許久,才想出一個不那麼駭人的解釋。
“不是,娘。”
“他們……它們隻是想把我們,也變成它們那樣的瘋子。”
老婦人竟鬆了口氣。
她摸索著下了榻,聞聲尋摸著,終於用自己蒼老而褶皺的雙手,攏著二兒的手安慰。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隻要人還在,就總有希望能治好的一天。”
王二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迎合道:“是,娘說的是。”
他的目光,落在了屋門口的地上。
那裡,擺著一個葫蘆。
大哥今早冒死從外麵送回來的。
一葫蘆水。
家裡的水缸,已經空了。
如今在這城裡,取水已然是成了要命的活計。
家中水缸用儘之後。
幾天前,是爹。
他摸著夜色,帶上家裡所有的陶罐出去,再也沒回來。
然後,是大哥。
他帶了葫蘆出去,隻回來了……半個。
王二也說不清,大哥是怎麼爬回來的。
反正,他把這能活命的一葫蘆水給扔進來了。
大哥剩下的那半截身子,此時此刻,就在院門外。
用指甲,一下,一下地撓著門。
兩條命。
就換來這幾口水?
這個念頭,如同最鋒利的尖刀,一度刺穿了王二所有的堅強,將他的精神徹底碾碎。
這正是最令王二感到崩潰的荒誕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