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沒能說完。
因為李煜的眼神已經將他剩下的話全部堵了回去。
那是一種近乎憐憫的眼神。
像是在看一個還抱著不切實際幻想的孩子。
李煜沒有理會尚顯稚嫩衝動的趙鐘嶽。
李煜頓了頓,端起手邊的茶盞,卻沒有喝。
冰冷的茶水,正如眾人此刻的心境。
他看著茶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一字一句的說道。
“朝廷大軍東征高麗至今……”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讓這幾個字在空氣中發酵。
“最後……本官至今也隻知曉,傳出個全軍而歿的消息。”
這既是當初李氏族老們所言,就絕非空穴來風。
以李氏主支的能耐,可信度便不止六七分。
對將門李氏在遼東境內延伸出的消息渠道,李煜有充分的信心。
轟!
仿佛一道無聲的驚雷在眾人腦海中炸開。
趙琅三人臉色煞白。
就連剛剛落座,神情從容竊喜的李雲舒,也驟然褪去了方才所有的笑意。
方才那抹因重逢再見而生的淺笑,早已凝固,碎裂,隻剩下臉上的不敢置信。
李雲舒袖裙遮掩下的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裙服。
這個消息對她意味著什麼,再明顯不過。
她的親兄長,沙嶺李氏唯一的嫡子,便在那支東征大軍之中。
可此刻,她甚至來不及為兄長的生死感到悲痛。
因為,他們還有更迫在眉睫的困境需要麵對。
但凡不是個憨傻的,就該知道遼東邊軍主力儘失,意味著什麼可怕的後果。
趙琅的腦中一片轟鳴。
他雖是商賈,卻也久居邊地,怎會不知這遼東走商的安危係於何處?
東征大軍……
那抽走的何止是字麵上的人數?
那是遼東數十年的積攢!
是無數匠人敲打出的甲胄刀槍!
是廣袤遼東土地上所有升鬥小民的堅實壁壘!
如今,這道壁壘,沒了?
一旁的班頭趙懷謙同樣想到了這一層,他的嘴唇開始止不住地哆嗦。
卻也沒人顧得上指出他的失態。
隻因其他人也隻是強忍罷了。
沒了這些大軍回援,難道指靠遼東境內剩下的那些衛所兵嗎?
那不過是些平日裡連操練都湊不齊人,隻是拿了刀槍的農夫罷了。
等他們來撫遠縣剿滅這滔天的屍疫?
還不如讓城內苟活的丁壯拿著鋤頭糞叉,亡命一搏來得實際。
反正二者的水平,基本都在伯仲之間。
甚至後者——身陷囹圄的百姓,求生的意誌更強,絕境中或許還能爆發出更強的力量。
若是往常,在遼東承平之時。
這個消息一旦傳開,整個遼東所有的大戶人家,會在第一時間變賣家產,不計一切代價地舉族內遷。
他們會瘋了一樣地朝著山海關的方向逃命。
整個遼東,此刻宛如被褪去了所有衣衫的柔弱小娘,被赤裸裸地暴露在荒野之中。
隻能任由那些在秋後扣邊的草原部落,肆無忌憚地馳騁、劫掠。
而現在……
現在的情況,甚至比那更糟。
草原人或許還能通過獻糧獻財,來破財免災。
屍鬼卻不成。
對平頭百姓而言,這噩耗的程度,大差不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北虜來了,或許還能破財消災,甚至俯首稱臣換取一條活路。
可屍疫來了,它們就隻要你的命。
在場之人,皆無心去質疑李煜口中的消息。
有些話,既然是出自幽州李氏之口,隻怕比朝廷文書還可信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