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罐碎裂的聲響,在屍群中激蕩開來,清脆而刺耳。
那聲音是某種信號,是投入死水潭中的一顆石子,瞬間激起千層惡浪。
由點到麵,那些看似踉蹌無害,隻是憑本能蠕動的屍鬼,身形陡然一滯。
‘吼——’
下一刻,它們腐朽的聲帶中擠出低沉的咆哮,僵硬的關節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化身為竭力奔行的狂徒。
隻是甕城之內空間逼仄,根本施展不開。
於是它們與同類擠作一團,漫無目的尋找著目標。
‘吼——!’
聲勢一浪蓋過一浪。
耳中儘是嘈雜,任何低聲細語都再聽不清。
有了這片狂亂的雜音作為遮掩,小心翼翼的隱藏也便沒了必要。
凡此種種,迫使李煜直接喊出了聲。
“弓手點火,上前!!”
他的嗓音嘶啞,差點被下麵聲勢此起彼伏的屍嚎覆蓋無蹤。
弓手們動作整齊劃一,俯身彎腰,箭頭引火。
箭頭纏繞的布條浸透了火油,觸火的瞬間便‘騰’地一聲燃起。
再直起身子,弦上已是火矢待發。
“放!”
李煜振臂猛揮,口中嘶喊,為了讓自己的聲音傳入眾人耳中,他憋紅了臉,臉上有種說不出的猙獰之色。
嗡——
牆上弓弦震響,卻又幾乎在響起的同時,就被下方更狂暴的屍嚎徹底淹沒。
七道火線劃空而過,拖著淡淡的赤色焰尾,一頭紮進甕城裡蠕動的人潮之中,消失無蹤。
瞄準是多餘的。
屍潮擠壓翻湧,即便湊到牆邊,僅憑目力也根本無從分辨方才被油罐浸身的屍鬼,此刻究竟被同類擠到了何處。
這似乎成了一個純粹的概率問題。
但是還沒完,李煜不是來此賭命的,他眼中布起血絲,繼續怒號。
“繼續!!”
“拋射火矢!”
嗡——
很快,又是一陣弓弦震響。
將士們動作迅捷,從指縫間抽出夾帶的第二根火箭,彎腰,點燃,挺身,拉弓,速射而出。
又是七道火線墜入屍潮。
“換鳴鏑!高拋城外!”
命令一環扣一環,不給任何人喘息之機。
......
‘嘶——嗚——’獨特的嗚咽嘶響遮蓋上空。
“是信號!”
城南,孤零零的矗立著三騎。
張九兒在馬背上死死盯著甕城方向。
他隻能看到那麵古樸如昔的牆壁,但他能聽......
聽到先是屍鬼狂躁到極點的吼叫,嘈雜的腳步,最後是約定的鳴嘯之響。
“快!”
他暴喝一聲,雙腳一夾馬腹。
胯下戰馬低鳴,四蹄刨動,迅速奔行往甕城方向靠近。
......
‘嘶——嗚——’
很快,城外此起彼伏的鳴嘯聲徹底接替了城中動靜。
三輪......亦或是五輪嗚咽嘶響,李煜耳邊根本就聽不清城外動靜,隻能看著屍潮奔湧來做判斷。
目光所及之處,屍群終於辨明聲向,前赴後繼,往城南牆麵相擠而往。
單是被擠死在牆壁前的屍泥,便不知幾許,血肉糊摸城牆,猶自簇擁不休。
而這片刻背身,便是他們在城牆上等待的最後時機。
李煜探身確認屍群所向皆南,急忙回身催促,“點火!點火!”
“上前直射城內!務必點燃火油!”
這一輪,是所有弓手身上最後一根火矢,也是徹底燃起火勢的最好時機。
方才拋射火矢,即便命中屍鬼,想要靠那點火油燃起火勢,無異於癡人說夢。
唯有將城下的一片火油一齊點燃,這火......才能真正的蔓延開來!
終於......這甕城西北角一隅的屍鬼稀疏,露出了地麵粘稠的油液,與早就被踐踏的不成樣子的枯草。
即便以野草再怎麼茁壯堅韌的生命力,也經不住這些屍者日日往複的踩踏不休。
弓手貼近女牆,每個垛口一人探身,瞄了幾息,便陡然將箭矢直射而出。
城下二十步開外,儘是黑汙之液,那便是猛火油。
數十升的猛火油肆意流淌,隻待這一縷火星。
‘呼——’
一聲爆燃,如烈火烹油,火龍驟然升騰!
......
簇擁的屍潮中,更有幾具屍鬼其身猛油越燒越旺,即便已經沒了動靜,卻也依舊被無數同類簇擁擠動,宛如屍潮中的一‘根’停不下來的火炬。
火焰已經籠罩了它的頭顱。
發絲......
衣帽......
它身上的毛發織物儘數成了火焰肆虐的催化劑,並向身側屍鬼的身上蔓延不休。
屍潮外緣,甕城西北角的火勢越燒越旺,野火燎原。
屍鬼奔行帶起的一縷縷微風,迫使火焰以一種恐怖的速度,順著枯草自地麵成圈蔓延。
更有數具屍鬼滿身儘火,卻也衝破火圍,在徹底倒地前,猶自一味向南。
隨著李煜撿起一根猶自燃燒的火把,也一股腦的丟進甕城。
城頭上火油刺鼻的氣味,逐漸被炙熱的高溫與令人作嘔的焦臭,乃至肉香所取代。
‘呼——’
終於火焰濃霧籠罩了城門,李煜長舒一口氣。
勢,成了!
“咳咳......”一連被煙霧嗆了幾下。
煙塵四起,激動之餘的李煜,才慢了一拍的想起來趕忙呼喊折返。
“撤!快撤——!”
再拖下去,單是漫起的黑煙就能把他們嗆死在城牆上。
這東西含硫,點燃後堪稱毒煙,再不走就走不成了。
更何況周遭的溫度也越來越高,烤的眾人滿身大汗。
猛火油燃起,可不單單隻是百八十度那麼簡單。
毫不誇張的說,若是不幸沾染,這東西可如附骨之疽,把人直接燒化,比什麼碳柴都猛烈的多。
......
跑動間,李煜可見坡道拗口留守的四人,手忙腳亂的引弓搭箭。
他不知道坡道被分流上來多少具屍鬼,他也不想知道。
隔得老遠,李煜就大聲提醒李勝。
“擲油!擲油!”
然後李煜不再去看,急忙止步回身,自顧自的去撿拾地上的其餘火把。
......
人身不論何時,都隻能算是可燃物,而非易燃物。
甕城內,在李煜看不見的細處,某種不可挽回的連鎖反應,正在悄無聲息地蔓延。
屍潮中的個彆染油屍鬼,被腳下傳來的地火,被半空飄來的火星燃身。
‘劈啪......劈啪......’
燒儘了毛發,織物,火焰猶自不休,努力舔舐著周遭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