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暴雨,像是要把整座城市都衝刷進下水道裡。
雨水密集地敲打著玻璃窗,發出沉悶而持續的“劈啪”聲,仿佛無數隻冰冷的手指在焦急地叩問。霓虹燈的流光被水痕扭曲,在室內投下變幻不定、光怪陸離的影子,如同某種隱喻性的塗鴉。
陸見坐在辦公桌後,指尖夾著的煙即將燃儘,長長的煙灰倔強地掛著,像他此刻的狀態——懸而未決,卻又不肯輕易坍塌。
他這間“洞察谘詢”事務所,位於一棟老舊寫字樓的頂層,位置僻靜,生意也如同這天氣一般,冷清得能聽見灰塵落地的聲音。白天剛結束了一單棘手的委托,替一位疑心重重的富商調查他年輕的妻子。結果不出所料,又是一出庸常的都市悲喜劇。他用相機拍下關鍵證據時,心裡沒有任何破獲謎題的快感,隻有一種清理汙垢後的疲憊。
桌角,放著一個倒扣的相框。
沒有人知道,相框裡裝著他哪一段不願示人的過去。
忽然,樓道上傳來腳步聲。
不是這棟樓裡熟悉的任何一位住戶。腳步聲很輕,帶著水漬的濕濡感,節奏穩定,目標明確,正朝著他這間事務所而來。
陸見掐滅了煙頭,眼神裡那點慵懶瞬間斂去,變得如同鷹隼般銳利。這是一種刻在骨子裡的本能,即便離開那片硝煙彌漫的戰場已經三年,依舊無法磨滅。
“叮鈴——”
門被推開,掛在門楣上的老舊銅鈴發出急促而清脆的聲響,打破了室內的沉寂。
風雨裹挾著一股濕冷的寒氣湧入。
門口站著一個女人。
她身披一件卡其色的長款風衣,此刻已被雨水浸透,顏色深了一塊。她取下頭上那頂同樣濕透的寬簷帽,露出一張清麗卻毫無血色的臉。雨水順著她略顯淩亂的發梢滑落,滴在她線條優美的下頜,然後墜落在陳舊的地板上,暈開一小圈一小圈深色的水漬。
“陸見先生?”
她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被雨水浸泡過的沙啞,以及一種難以掩飾的疲憊。但在這疲憊之下,陸聽出一種不易察覺的堅韌,像是不輕易折斷的葦草。
陸見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快速地從她身上掠過。
風衣的料子很好,但款式經典,不追求潮流,更像是學術圈或者研究者的偏好。她裡麵穿著一件米白色的羊絨針織衫,此時因為濕氣貼合在身上,隱約勾勒出胸前飽滿而優雅的弧度,以及不堪一握的纖細腰肢。她的手指緊緊抓著帽簷,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指甲修剪得很乾淨,沒有多餘的裝飾。
這是一個注重內在、但並非不修邊幅的女人。她的美麗不具攻擊性,卻帶著一種沉靜的書卷氣。
“我是。”陸見終於開口,聲音平穩,沒有什麼情緒,“外麵雨大,進來坐吧。”
女人似乎鬆了口氣,邁步走了進來,隨手將門帶上,隔絕了外麵喧囂的雨幕。她走到辦公桌前的椅子旁,卻沒有立刻坐下,而是有些猶豫地看了看自己濕漉漉的風衣。
“沒關係,坐吧。”陸見指了指椅子。
她這才坐下,將濕透的帽子和一個看起來是防水材質的文件袋放在並攏的膝蓋上。這個動作讓她微微前傾,濕透的針織衫領口隨之微微敞開,露出一段白皙精致的鎖骨,和其下若隱若現的、被濕冷衣物勾勒出的柔軟輪廓。她似乎對此渾然未覺,或者說,此刻有遠比這更重要的事情占據著她的心神。
“我叫蘇半夏,”她自我介紹,抬起頭,直視著陸見的眼睛,“國立博物館的研究員。我想委托您,調查一個地方。”
她的眼睛很漂亮,是那種罕見的、如同秋日湖泊般的深褐色。但此刻,這雙美麗的眼睛裡盛滿了焦慮、不安,以及一種深切的擔憂。
“什麼地方?”陸見問,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桌麵上,雙手交疊,擺出一個傾聽的姿態。這是他作為調查者的專業素養。
蘇半夏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說出那個名字需要巨大的勇氣。
“鏡湖精神病院。”
鏡湖精神病院。
這個名字像一顆冰冷的石子,投入陸見記憶的深潭,激起一圈微不可查的漣漪。他知道這個地方。或者說,在這座城市生活了一段時間,或多或少都聽過關於它的隻言片語。那是一座早已廢棄多年的精神病院,位於城市邊緣,靠近一片據說曾經是湖泊的荒地。關於它的傳聞很多,大多光怪陸離,什麼鬨鬼、人體實驗、集體失蹤……是都市傳說愛好者們熱衷探險的聖地。但在陸見看來,那些傳聞大多是無稽之談,是人們對未知和荒廢之地的本能恐懼所催生出的產物。
一個國立博物館的研究員,要去調查那種地方?
陸見的眼神裡透出一絲探究。“蘇小姐,據我所知,那是一家已經廢棄的醫院。這和你的專業領域,似乎相去甚遠。”
“是我的導師,陳國棟教授。”蘇半夏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哽咽,但她迅速控製住了,“他是一位傑出的考古學家,也是我的引路人。三天前,他帶著兩名助手,前往鏡湖精神病院遺址進行一項非官方的考察。然後……他們就再也沒有回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她打開那個防水文件袋,動作有些急促地從裡麵取出一張照片,推到陸見麵前。
照片是彩色的,但已經有些泛黃,上麵是三個人的合影。中間一位頭發花白、戴著眼鏡、笑容和藹的老者,應該就是陳國棟教授。他左右各站著一位年輕的助手,看起來朝氣蓬勃。背景似乎是在某個考古現場。
“我們報警了,”蘇半夏繼續說道,語速加快,“但警方搜尋了附近區域,沒有發現任何蹤跡。他們……他們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官方已經準備以意外失蹤結案,但我不相信!陳教授他……他之前的狀態就很不對勁,一直在研究一些……很偏門的東西,經常念叨著‘門’、‘鑰匙’、‘世界的另一麵’……”
她的情緒有些激動,呼吸略微急促,胸口隨之微微起伏,濕透的內搭毛衣更加清晰地映出底下動人的身體曲線。但陸見的注意力,卻完全被她的眼睛吸引了。
就在蘇半夏說到“門”這個字眼的瞬間——
陸見的視野,猛地發生了變化!
辦公室內昏黃的燈光、堆積的文件、蘇半夏焦急的麵容……所有的一切都瞬間模糊、扭曲,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麵倒影。他的“解析之瞳”在沒有任何主動催動的情況下,自行啟動了!
世界在他眼中化為了由無數細微線條和能量節點構成的、冰冷而抽象的藍圖。桌椅的分子結構、空氣流動的軌跡、燈光輻射的波紋……一切都無所遁形。
然而,在這片解析後的視覺圖景中,最引人注目的,卻是蘇半夏本身。
在她身後,空氣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劇烈地蕩漾起來!空間的規則在那裡被扭曲、打破,一扇巨大、古老、散發著無儘蒼涼與死寂氣息的青銅巨門,憑空浮現!
那扇門巨大無比,門扉緊閉,上麵銘刻著無數他無法理解、僅僅看上一眼就感到精神刺痛、仿佛蘊含著宇宙至理般繁複而詭異的符號。門縫裡,似乎有粘稠如血漿般的暗紅色光芒在緩緩流淌。
而這扇恐怖的、不應存在於現實世界的巨門,其清晰的倒影,正赫然映在蘇半夏那雙深褐色的、如同秋日湖泊的眼瞳深處!
仿佛她的眼睛,就是這扇門的窗口!
這一幕,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陸見的視網膜上,與他記憶深處某個最黑暗、最不願觸及的角落轟然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