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之上,彼得·奴易茲的身體僵硬得像一尊石像。
他手中的單筒望遠鏡,已經滑落在地,但他似乎毫無察覺。
他的瞳孔,倒映著海麵上那尊青色的神隻,以及它身後那臣服的、沸騰的整個海洋。
“長官!那是什麼東西?”
一名年輕的副官衝到他身邊,聲音因為恐懼而變了調。
“是魔鬼……是東方的海神……上帝啊,它在向我們靠近!”
“閉嘴!”
彼得·奴易茲猛地回過神,一把揪住副官的衣領,用儘全身力氣嘶吼。
他的臉因為充血而漲成豬肝色,眼中布滿了血絲。
“這不是魔鬼!這是幻覺!是某種東方的妖術!”
他強迫自己冷靜,強迫自己用那套在阿姆斯特丹學到的邏輯去分析眼前的一切。
他推開副官,衝到牆垛邊,對著下方亂成一團的士兵們咆哮。
“第一、第二炮台,目標,敵方艦隊最前方的那頭怪物!”
“第三、第四炮台,自由射擊!給我把那些鄭家的破船轟進海底!”
他的命令,讓那些被神跡嚇破了膽的士兵們,找到了一絲虛假的主心骨。
恐懼,在嚴苛的軍紀麵前,暫時被壓製了下去。
炮手們衝向自己的炮位,笨拙地轉動沉重的炮身,將黑洞洞的炮口對準了那支正在無聲逼近的艦隊。
“開火!!”
隨著彼得·奴易茲聲嘶力竭的命令。
轟!轟!轟隆隆——!!!
熱蘭遮城,這座荷蘭東印度公司在遠東最堅固的堡壘,第一次毫無保留地,將它所有的獠牙儘數展露。
上百門加農炮在同一瞬間怒吼。
港灣內的荷蘭武裝船,也側過船身,噴吐出絕望的火焰。
震耳欲聾的轟鳴,讓整座島嶼都在顫抖。
濃烈的硝煙瞬間籠罩了城牆,嗆得人睜不開眼。
數百枚燒得通紅的鐵製炮彈,拖著刺耳的尖嘯,組成一片密不透風的死亡彈幕,鋪天蓋地地砸向鄭成功的艦隊。
旗艦之上,鄭鴻逵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身邊的鄭芝豹,更是嚇得臉色慘白,下意識地想要蹲下尋找掩護。
這是足以將任何一支同等規模的艦隊,在第一輪齊射中就徹底打殘的火力。
然而,立於溟鯤之上的鄭成功,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
就在那片鋼鐵風暴即將觸及艦隊前方的瞬間。
“嗚——”
溟鯤發出一聲低沉而悠長的吟唱。
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蓋過了所有炮火的轟鳴。
下一刻,神跡降臨。
鄭家艦隊前方的海麵,無聲地,向上隆起。
不是浪。
是整片大海,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住,向上提拉!
一道高達數十丈,晶瑩剔透的巨大水牆,憑空而立!
陽光穿透水牆,折射出七彩的虹光,如同一麵巨大的、由神明打造的水晶之盾。
咚!咚!咚!咚!
那數百枚致命的炮彈,沒有發出任何撞擊堅物的巨響。
它們一頭紮進了那麵柔軟卻又堅不可摧的水牆之中。
所有的動能,在瞬間被卸得一乾二淨。
一枚枚燒紅的鐵球,在水牆中翻滾著,迅速冷卻,然後像無力的石子一樣,噗通噗通地掉回海裡。
整個過程,安靜得詭異。
熱蘭遮城的城牆上,炮火的轟鳴聲,戛然而止。
所有荷蘭炮手都僵在原地,張大了嘴。
呆呆地看著那麵橫亙於天地之間的巨大水牆,看著那些本該撕碎敵艦的炮彈,就這麼被輕描淡寫地化解。
“這……不可能……”
一名經驗豐富的老炮長,手中的火把掉在地上,他喃喃自語,世界觀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碎。
“他……它擋住了……它把大海當成了盾牌……”
彼得·奴易茲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引以為傲的炮兵陣地,他信賴的堅固城防,在這麵水牆麵前,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然而,這隻是噩夢的開始。
就在所有荷蘭人陷入呆滯的瞬間,溟鯤再次發出了低吟。
那道巨大的水牆,並未消失。
在港灣的入口處,那片最狹窄的水道,海水開始以一種不正常的姿態,瘋狂地旋轉起來。
一個巨大的漩渦,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型!
“快!快看港口!”
城牆上有人發出驚恐的尖叫。
隻見一艘停泊在最外圍的荷蘭商船,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抓住,船錨的鐵鏈被繃得筆直,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砍斷纜繩!快砍斷纜繩!我們要被吸進去了!”
船上的荷蘭船長發出絕望的嘶吼。
水手們揮舞著斧頭,瘋狂地砍向纜繩。
但已經太晚了。
“砰!”
粗壯的鐵鏈應聲而斷。
脫離了束縛的商船,如同一個無助的玩具,瞬間被那巨大的漩渦捕獲。
它開始瘋狂地打轉,船上的水手被甩得東倒西歪,發出陣陣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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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幾息的功夫,整艘船的船頭便向下一沉,被那旋轉的水流,硬生生地拖入了海底!
連一聲像樣的呼救都沒能發出。
港灣之內,剩下的幾艘荷蘭武裝船隻上爆發出絕望的呐喊。
他們瘋狂地升起船帆,調轉船頭,拚命地想衝出港口,逃向外海。
然而,他們驚恐地發現,那個巨大的死亡漩渦,死死地卡住了唯一的出海口,形成了一道由旋轉的海水構成的、無法逾越的漩渦。
封鎖。
逃生的路,被徹底堵死了。
彼得·奴易茲的臉上,血色儘褪。
他終於明白,對方不是來攻城的。
對方是來……行刑的。
而他們,就是被關在籠子裡,等待宰殺的牲畜。
“反擊!繼續開炮!不要停!!”
他發瘋般地嘶吼,試圖用炮火的轟鳴來驅散心中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殘存的理智被求生的本能覆蓋,炮手們機械地、歇斯底裡地裝填、點火。
又一波鋼鐵彈雨呼嘯著砸向那麵水晶之盾。
然而,結果沒有任何不同。那麵巨大的水牆,甚至連一絲漣漪都沒有泛起。
所有的炮彈,再一次被溫柔地、殘忍地吞噬,然後無力地墜入深海,連一串像樣的水花都未能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