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吐出的瞬間,年輕的朝鮮官員金敏俊,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乾乾淨淨。
他的身體僵住,那雙原本帶著警惕與審視的眼睛,此刻瞪得像銅鈴。
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他不知道“東海鄭成功”是誰。
但“北疆洪總督”這五個字,在這片土地上,便是天。
是讓枯木逢春,讓餓殍複生的神諭。
而眼前這個年輕人,用一種平淡到近乎理所當然的口吻,直呼其名,言語間甚至帶著一種平輩論交的意味。
他不是商人。
他絕不是商人。
金敏俊的腦子裡轟然作響,那個被他強行推回去的沉甸甸的錦囊,此刻仿佛有千鈞之重,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鄭芝豹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那點被拒絕的尷尬頓時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揚眉吐氣的舒爽。
他挺了挺胸膛,下巴微微抬起,用眼角的餘光瞥了瞥這個不識抬舉的朝鮮小官。
鄭鴻逵則目光一凝,向前踏了半步,將鄭成功不著痕跡地護在了身後。
他從金敏俊的反應裡,讀出了洪承疇在此地擁有的,是何等至高無上的權威。
“你……您……請稍候!”
金敏俊終於從極度的震驚中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再也不敢用“諸位”來稱呼,而是對著鄭成功,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鞠了一躬。
他的額頭上,已經冒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小人……小人這就去通報!請貴客在此稍歇!”
說完,他甚至顧不上儀態,轉身便朝著鎮子深處,幾乎是一路小跑地奔了過去。
那背影,狼狽中透著一股火燒眉毛般的惶急。
“哼,現在知道厲害了。”
鄭芝豹低聲嘟囔了一句,臉上的得意更濃了。
“家主,看來這位洪總督,在這兒的日子過得相當不錯啊。”
“何止是不錯。”
鄭鴻逵的目光掃過碼頭上那些雖然穿著樸素,但氣色紅潤、精神飽滿的朝鮮百姓,聲音裡帶著一絲凝重。
“你看他們的眼神,敬畏,卻不恐懼。這是發自內心的擁戴。”
“能讓異國之民,在短時間內歸心至此,這位洪總督的手段,深不可測。”
鄭成功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落在那兩株種植在碼頭入口的奇異樹木上。
嘉實木。
繁花木。
與他在荊襄之地,在李定國那裡見到的,一模一樣。
這是豐饒的印記。
不多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金敏俊去而複返,幾乎是小跑著到了跟前。
他身後,緊跟著一隊甲胄森然的士兵。
這些士兵皆身著鐵灰色鴛鴦戰襖,手持長矛,腰挎佩刀。
他們的裝備製式與大明邊軍彆無二致,但甲胄嶄新,兵刃雪亮,隊列整齊劃一,行走之間,自有一股百戰精兵的沉雄氣勢。
鄭鴻逵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他手下的鄭家水師,已是百戰精銳,但眼前這隊士兵身上那股發自骨子裡的紀律性與肅殺之氣,卻猶有過之。
這是隻有在最嚴酷的邊疆,與最凶悍的敵人常年廝殺,才能磨礪出的軍魂。
金敏俊跑到近前,顧不上喘氣,再次躬身行禮,姿態比剛才還要恭敬百倍。
“貴……貴客,洪總督有請。”
他抬起頭,看向鄭成功的眼神,已經徹底從警惕,變成了某種混雜著敬畏與困惑的複雜情緒。
方才他將“東海鄭成功來訪”一事稟報上去,那位平日裡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總督大人,竟是罕見地沉默了許久。
他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目光幽深,仿佛在權衡著什麼。
最後,他隻說了一句:“鄭家的少主……有意思。將他帶到府衙來,我要親自見見。”
“家主,聽到了嗎?總督大人要親自見您!”
鄭芝豹湊到鄭成功耳邊,壓低了聲音,語氣裡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得意。
“看來咱們鄭家的名頭,不管到哪兒都好使!”
鄭成功微微頷首,沒有言語。
他知道,事情絕非七叔想的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