鯤首之上,鄭芝豹被下方那片由數萬武士彙成的悲傷海洋,嚇得腿肚子都有些發軟。
他湊到鄭鴻逵身邊,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四哥,這……這陣仗,家主頂得住嗎?”
鄭鴻逵的手穩穩地按在刀柄上,但他的身體卻沒有絲毫的緊張。
他看著下方那山呼海嘯般的哭喊,反而露出了一絲讚歎。
“家主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鄭芝豹一愣。
“等?等他們哭?”
“對,等他們哭。”
鄭鴻逵的視線,投向了那個站在最前端,始終不動如山的年輕身影。
“哭,說明他們心裡還有東西。有不甘,有屈辱,有對過去的留戀。”
“家主,就是要讓他們,把心裡最後那點東西,全都哭出來。”
“哭乾淨了,才能裝進新的東西。”
鄭芝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看著鄭成功的背影,隻覺得那道身影,比腳下這尊神獸,還要深不可測。
“家主真是神機妙算,高,實在是高!”
鄭成功沒有理會身後兩位叔父的交談。
他靜靜地聽著。
聽著那成千上萬的,壓抑的,絕望的,嗚咽與嘶吼。
這些聲音,彙聚在一起,仿佛形成了一股,充滿了負麵情緒的,無形的,能量洪流。
他緩緩地,抬起了右手。
沒有言語。
沒有動作。
隻是,抬起了手。
刹那間。
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暖的,柔和的,青綠色輝光,以他為中心,如水波般,無聲無息地,擴散開來。
那光,並不刺眼。
它像最溫柔的春雨,像最和煦的晨風,像母親最溫暖的懷抱。
它拂過海麵,拂過海岸,拂過那片,跪滿了絕望武士的,土地。
哭聲,戛然而止。
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瞬間,按下了靜音鍵。
那個第一個跪在刀山前,哭得撕心裂肺的中年武士,猛地,停住了聳動的肩膀。
他感覺到,一股暖流,鑽進了自己的身體。
他那條在關原合戰時,被火銃打穿,每逢陰雨天便會錐心刺骨疼痛的右腿,那股盤踞了二十多年的,陰冷的,頑固的,痛楚。
消失了。
徹徹底底地,消失了。
他難以置信地,伸出手,用力地,按了按自己的膝蓋。
不痛。
一點都不痛了。
他甚至,能感覺到,一股全新的,充滿活力的,力量,正在那條曾經半殘的腿裡,重新,生長出來。
跪在他身後的,一名頭發花白的老年武士,原本因為常年征戰,早已彎曲得如同老蝦般的脊梁,此刻,正發出一陣,細密的,“劈啪”作響的,骨骼爆鳴聲。
他不受控製地,緩緩地,挺直了,自己的腰杆。
那是他,在四十歲之後,就再也,無法做到的,動作。
他渾濁的,幾乎快要看不清東西的,雙眼,在被那青綠色的輝光,拂過的瞬間,眼前的世界,猛地,清晰了起來。
能看清跪在最前方,那個老中大人衣袍上最細微的褶皺。
跪在最前方的,鬆平信綱,也感覺到了。
他那因為常年處理繁雜政務,早已不堪重負,時常隱隱作痛的心口,那股鬱結之氣,在被輝光照耀的瞬間,豁然開朗。
一股前所未有的輕鬆與舒暢傳遍全身。
他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
那口氣,清甜,甘冽,仿佛吸進去的,不是空氣,而是,最純粹的,生命本源。
不止是他們。
在場的所有人。
無論是幕府的重臣,還是普通的武士。
無論是身上帶著,陳年舊傷的,老兵。
還是因為營養不良,麵黃肌瘦的,年輕武士。
在這一刻,他們身體裡,所有隱藏的,無論是自己知道,還是不知道的,病痛,頑疾,暗傷……
全都在這,無聲的,溫柔的,輝光中。
被一一撫平。
淨化。
治愈。
整個品川海岸,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
死寂過後,是更加巨大的騷動。
“我的……我的手……”
一名在大阪夏之戰中,被砍斷了三根手指的武士,看著自己那隻殘缺的手掌上,肉芽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蠕動,生長。
新的指節,新的指甲,正在重新長出來。
“眼睛!我的眼睛能看見了!”
一名因為白內障,已經半瞎的老武士,激動地指著天空,語無倫次地大喊。
“不疼了……真的不疼了……”
更多的人,則是撫摸著自己身體的某個部位,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的狂喜。
他們放下了刀。
卻換回了一個完整的,健康的,全新的自己。
這是何等的神跡!
這是何等的恩賜!
鄭鴻逵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因為,極致的震撼。
“老七,你看到了嗎?”
“家主,他不是在收繳他們的刀。”
“他是在,收繳他們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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