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那狂熱的聲浪,才漸漸平息。
男人們重新坐下,臉上依舊帶著那抹未曾褪去的潮紅。
那個第一個講述故事的漢子,將碗裡剩下的酒一飲而儘,他看著依舊有些失神的朱慈烺,臉上露出了幾分自得的笑意。
“怎麼樣,明國來的貴客?”
“我們闖王爺,厲害吧?”
朱慈烺的嘴唇動了動,他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的喉嚨有些乾澀。
他最終隻是,緩緩地點了點頭。
“確實……聞所未聞。”
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被周圍的嘈雜所淹沒。
他穩了穩心神,看著那個漢子,問出了自己比較關心的問題。
“這位……闖王爺,他如今,還在治理這片土地嗎?”
那漢子聽到這個問題,愣了一下,隨即爆發出了一陣更加響亮的,粗豪的大笑。
“哈哈哈哈!治理?”
“貴客,你這話可就問錯了!”
“我們闖王爺才不乾那種,守著一片地,數著人頭收稅的婆婆媽媽的活兒!”
他身旁另一桌的一個男人,也轉過頭,接過了話茬,他的臉上,帶著一種與有榮焉的神情。
“就是!闖王爺是天上的雄鷹,怎麼可能在一個地方築巢?”
“他把那些王公貴族的腦袋砍了,把地和牛羊分給我們,給我們變出來豐饒的牧場和糧食,教會我們自己管自己,就走了!”
朱慈烺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追問道。
“那……他現在,人在何處?”
那漢子沒有說話,隻是抬起他那粗壯的手臂,用大拇指隨意地朝西北方指了指。
“往西邊去了。”
“一直往西。”
“西邊?”
朱慈烺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腦海中,瞬間浮現出自己曾在《坤輿萬國全圖》上看到的,那片廣袤的,黃色的,代表著未知與死亡的區域。
“據我所知,再往西,便是寸草不生的戈壁與沙漠,是自古以來的不毛之地。闖王爺他……去那裡做什麼,那裡還有人嗎?”
鄰桌的男人,再次大笑起來,那笑聲裡,充滿了對朱慈烺“無知”的,善意的嘲諷。
“誰說那邊沒人?那邊,叫歐羅巴!地方大著呢!”
第一個說話的漢子,又灌了一大口酒,打了個響亮的酒嗝,搶過話頭。
“可不是嘛!那邊的王公貴族,比沙漠裡的沙子還多!我聽往來的商隊說,他們住的房子都是石頭蓋的,高得能戳到天,天天用牛奶洗澡!”
“至於你說的什麼戈壁沙漠,”那漢子不屑地擺了擺手。
“那算個屁!闖王爺的本事你沒見過吧!他老人家隨便揮揮手,就能給我們變出這滿地的糧食和豐饒的牧場。什麼樣的爛地到了他手裡,都能變成聚寶盆!怕什麼!”
歐羅巴。
這三個字,像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朱慈烺的心上。
他徹底,說不出話了。
一個在他認知裡,根本不存在的地理名詞。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在他過去所知的‘天下’之外,竟還有一個他聞所未聞的、更加廣闊巨大的世界。
一股前所未有的慶幸湧上心頭,慶幸自己能走出那四方宮牆,親眼見識這片遠超他所有想象的無垠天地,而非困於宮中,做一輩子坐井觀天的君主。雲茹站起身。
酒館裡所有喧鬨的聲音,在她起身的瞬間,詭異地平息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那目光裡,不再是單純的好奇。
而是一種,更加混雜著好奇與探究的情緒。
雲茹沒有看他們。
她隻是從袖中取出了一枚晶瑩剔透,還帶著珠露的、翠綠色的葉子。
她將那枚葉子,輕輕地放在了粗糙的木桌上。
然後,她帶著朱慈烺轉身走出了酒館。
兩人穿過那混亂的街道。
穿過那寬闊的聚落豁口。
最終,他們的身影,化作一道青虹緩緩飛起,最終消失在了西方的天際。
酒館老板在雲茹走後,伸出手將那枚散發著柔和輝光的綠葉,拈了起來。
葉子入手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暖的,充滿生命力的氣息,順著他的指尖,湧入了他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