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宗敏那張粗獷的臉膛上,瞬間湧上了興奮的潮紅,他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
“總督大人說得對!”
“就該這麼乾!”
“跟那些狗日的王公貴族,還講什麼道理!直接一拳頭捶過去,捶爛他狗娘養的!”
他一邊說,一邊揮舞著自己的手,仿佛已經捏住了那個素未謀麵的帕夏總督的脖子。
宋獻策也搖著羽扇,臉上露出了一絲了然的笑意,他對著李自成微微躬身。
“總督大人高瞻遠矚,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及。”
“以雷霆之勢,破腐朽之局,此乃順天應人之舉。”
“那瓦拉幾亞總督,不過是總督大人西行路上,第一塊用來祭旗的頑石罷了。”
他的話,巧妙地將李自成那近乎於土匪式的搶地盤宣言,包裝成了一次具有戰略意義的,神聖的“祭旗”行動。
整個大帳內,隻有一個人,臉上的神情,非但沒有興奮,反而變得,愈發凝重。
王瑾緩緩地,放下了手中那杯,一直未曾動過的,溫熱的馬奶酒。
“總督大人。”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股清冷的溪流,瞬間衝淡了帳內那股狂熱的,充滿了血腥味的氣氛。
劉宗敏立刻將那雙牛眼瞪了過來。
“王先生,你又要說什麼?”
“總督大人的決定,難道還有錯嗎?”
李自成也抬起眼皮,看了王瑾一眼,他沒有說話,但那眼神已經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
王瑾沒有去看劉宗敏,他的目光始終平靜地落在李自成的臉上。
“總督大人,我並非質疑您的決定。”
“我隻是,想請您,再思量一二。”
“仙師賜予我等豐饒偉力,其根基在於‘利他’與‘共生’。”
“我等一路西來,破除舊製,解放奴隸,以豐饒之力,化解饑荒與苦難,此為大善。”
“但……”
王瑾的聲音頓了頓,他深吸了一口氣,仿佛接下來的話,需要耗費他巨大的勇氣。
“但若我等不問緣由,便以殺戮為先,以攻城略地為首要之務,那與我等過去所憎惡的官軍又有何異?”
“總督大人,您忘了在河南,我們是如何對那些百姓許諾的了嗎?”
“您忘了,仙師在潼關前,是如何告誡我們的嗎?”
“若沉溺私欲,濫用此力,隻知殺伐征掠,此種亦將萎靡,乃至最終消散。”
這幾句話,像幾根冰冷的針,狠狠地紮進了大帳內每一個人的心裡。
劉宗敏張了張嘴,那句“你懂個屁”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宋獻策臉上的笑意,也僵住了。
牛金星那緊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因為王瑾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事實。
是雲茹親口說過的法旨。
李自成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他那雙如同鷹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王瑾,帳內的溫度仿佛都因此下降了幾分。
“王先生。”
李自成開口,聲音低沉得,如同帳外那頭白虎的,喉間悶響。
“你的意思是,我老李,忘了本?”
王瑾迎著他那幾乎要將人吞噬的視線,緩緩地,搖了搖頭。
“總督大人,您沒有忘本。”
“隻是,這種方式太粗暴了。”
“我等可以先遣使者,進入那瓦拉幾亞探明情況。”
“若那帕夏真如傳聞般暴虐無道,民怨沸騰。”
“我等便可高舉義旗,以解民倒懸之名,行吊民伐罪之師。”
“屆時再動用雷霆手段,亦是名正言順,合乎仙師所傳之大道。”
“如此既可成事,又可避免濫殺無辜。”
王瑾說完,便對著李自成深深地一揖到底。
大帳內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自成的身上。
李自成,沒有立刻說話。
他隻是看著王瑾。
他緩緩地,走上前。
他伸出那隻粗糙的大手。
他拍了拍王瑾的肩膀。
“王先生,你說的有道理。”
“我老李,確實,有些上頭了。”
李自成轉過身,重新走回那張熊皮前坐了下來。
他看著火盆裡那跳動的火焰。
“可是,王先生,你想過沒有。”
“你派使者去,探明情況,這需要多久?十天?半個月?”
“在這十天半個月裡,那個狗屁帕夏,會少收一文錢的稅嗎?他手下的狗腿子,會少打斷一根窮鬼的腿嗎?”
“不會。”
李自成自問自答。
“他們隻會,變本加厲。”
“而那些,在爛泥裡,苦苦掙紮的窮鬼,他們,等得起嗎?”
王瑾的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老李,就是個泥腿子出身。”
李自成將視線,從火盆上移開,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我比你們,都懂那些被踩在腳底下的人,心裡在想什麼。”
“他們想要的,不是什麼狗屁的‘名正言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