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卻驅不散青州城頭凝固的血色。
秦明頭痛欲裂地從宿醉中醒來,驚覺自己竟身處清風山寨。
昨夜記憶模糊不清,隻記得與宋江等人把盞,之後便人事不省。
瞬間一股強烈的不安攫住了他,不及細問左右,便奪了匹馬,便單騎直奔青州城而去。
離城尚有百步,他猛地勒住韁繩,戰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長嘶。
秦明抬眼望去,不由得魂飛魄散。
城樓之上,赫然懸掛著母親花白的頭顱,兄弟子侄怒目圓睜的首級…一門老幼,皆在於此。
“娘!”
隻聞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從這位鐵打的漢子喉中迸發。
他身形巨震,幾乎要從馬背上栽落。
此時,慕容彥達的身影出現在城樓,不待秦明開口,便戟指大罵:“秦明逆賊!朝廷待你不薄,安敢勾結匪類,屠戮鄉民!今已明正典刑,斬汝滿門!下一個,便輪到你這反賊!”
“狗官!你血口噴人!我秦明昨夜……”
“拿下此賊!”
慕容彥達根本不聽,揮手厲喝,一隊精銳騎兵應聲出城。
秦明雙目赤紅,幾乎要滴出血來,狼牙棒憤然舉起,便要拚死一戰。
誰知那隊騎兵衝到近前,卻驟然分為兩翼,齊齊勒住戰馬,將秦明護在當中。
為首一位跟隨他多年的老部下,在馬上躬身抱拳,虎目含悲:“統製!青州上下,誰不知您的忠義!昨夜之事必有冤情!末將等寧可違令,也絕不忍加害將軍!”
言罷,竟調轉馬頭,率眾護著悲憤欲絕的秦明,徑自朝遠離州城的方向離去。
“秦將軍是好人啊……”
“定是那狗官害他!”
城頭觀望的百姓中傳來陣陣壓抑的歎息,無人相信秦明會行此惡行。
慕容彥達在城頭氣得暴跳如雷,急令親信部隊追殺,並揚言:“再敢相助反賊秦明,滿門抄斬!”
然而,軍心已散,民怨暗湧。
沿途竟有零散軍戶,百姓自發加入護衛秦明的行列,或指錯路,或設障礙,有意拖延追兵。
與此同時,清風山上,宋江正因吳用久久未歸而如坐針氈。
探子連滾帶爬來報:“哥哥!不好了!青州城門掛滿了秦明家眷的人頭!吳用軍師…下落不明!”
宋江聞言臉色驟變,吳用有大才,乃他臂膀,此番若折在青州,無異於斷他羽翼!
他趕忙下令:“快!多派幾路弟兄,沿著去青州的路仔細尋找,務必尋得學究下落!”
便在此時,寨外傳來一聲炸雷般的怒吼,聲震四野:“宋江!黑廝!出來受死!”
隻見秦明率數十騎卷土而來,狼牙棒遙指寨門,目眥儘裂:“宋江!我本以為你是條仗義疏財的好漢,今日方知,與那梁山王倫一比,你不過是個歹毒小人!我秦明與你,今日隻能活一個!”
寨門轟然洞開,宋江率眾而出,竟搶先一步,噗通跪倒!身後燕順,王英等人也隨之齊刷刷跪了一片。
這陣勢,讓暴怒的秦明也為之一怔。
他血紅的眼睛死死盯住人群中麵色慘白的花榮,嘶聲質問,如同瀕死野獸的哀鳴:“姓花的!我且問你,你…你是否知情?!”
花榮如遭雷擊,看著秦明那破碎的眼神,又瞥見宋江無聲的哀求,終是痛苦地閉上眼,沉重地點了點頭,隨著眾人一同屈膝跪倒。
“好!好!好!”
秦明見狀,連道三聲好,笑聲淒厲:“花榮,昔日你救我,如今我為你搭上全家!從此你我恩斷義絕!”
花榮聞言,猛地抬頭,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唯有淚水滾落。
宋江以頭觸地,泣聲道:“總管休怪花榮賢弟!全是宋江一人之過!昨日留總管在山,確是定了此計,,實是愛惜將軍虎威,欲邀將軍共聚大義!家眷之事…不想那慕容知府如此昏聵,竟…竟害了總管家小!宋江等聞之,亦是肝腸寸斷!”
秦明怒氣未消,帶著刺骨的寒意:“你這般花言巧語休要再提!愛惜我才,便害我滿門?此等好意,歹毒至極!叫我如今已成朝廷反賊,此仇不共戴天!”
宋江卻將頭垂得更低,言辭懇切卻暗藏機鋒:“總管!非是宋江不仁啊!實是這朝廷不公,奸臣不仁!似總管這般頂天立地的英雄,一身忠膽,亦遭此無妄之災,家破人亡!那慕容彥達不念舊功,不容分辨,便下此毒手!這等奸臣,保他何益?!”
這番話如同重錘,狠狠敲在秦明心上。
他回想起慕容彥達的無情,城頭那一排親人的首級,滿腔的憤怒,竟然不知不覺開始模糊。
是啊,這樣的朝廷,這樣的上官,還值得效忠嗎?
霎時間,一股冰冷的悲涼將他淹沒,天下之大,除卻綠林,竟已無立錐之地!
宋江見秦明眼神閃爍,有所動搖,語氣轉為溫和而堅定:“總管,若不嫌棄我等微賤出身,宋江情願將這山寨之主讓與總管來坐!眾兄弟皆聽號令,豈不強似在那奸臣手下受窩囊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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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明心中怨氣難平,梗著脖子道:“讓位?不必!我秦明寧可去投梁山泊入夥,圖個心中安穩,也不願在你這藏汙納垢之地落草!”
宋江緩緩起身,從容應對,帶著無比的真摯道:“總管欲上梁山,乃是好事,宋江本不該阻攔。梁山泊固然勢大,兵多將廣。隻是……”
他話鋒微妙一轉:“秦統製此去,雖是猛虎入林,卻難免屈居人下。那王倫寨主麾下,哪個不是萬人敵?總管此去,凡事需看人眉睫,恐難儘展平生抱負。”
見秦明眼神閃爍,宋江語氣轉柔:“況且,占山為王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而我等兄弟在此聚義,異日若得朝廷招安,便可洗刷汙名,再去那邊關之上,憑真本事搏個封妻蔭子,也不負了男兒平生之誌!豈不遠勝於在梁山空耗歲月?”
秦明蹙眉沉思,掙紮之色溢於眉宇。
宋江趁熱打鐵,再次拜道:“總管若肯屈就,實是山寨之大幸,眾兄弟之福!花榮賢弟有一妹,年已及笄,頗是賢良淑德,若蒙總管不棄,宋江願做這個媒,許配與總管為妻,也好稍解總管失家之痛,續上香火。”
花榮原本還沉浸在出賣朋友的痛苦中,聞言猛地抬頭,不敢置信地看向宋江。
他萬沒想到,宋江竟三言兩語就將他親妹當作安撫的籌碼,許了出去!
卻看到宋江那大局為重的眼神,以及眼前破碎的秦明,終是死死咬住牙關,將屈辱咽下。
隻見花榮跟著木然附和,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兄長…若肯如此。小弟…亦願鞍前馬後,聽候差遣。”
秦明看著眼前跪倒一片的眾人,看著情深義重的宋江,看著心甘情願獻妹的花榮,再想到自己已是無家可歸的朝廷欽犯,心中那根緊繃的弦,終於到了斷裂的邊緣。
他長歎一聲,仿佛被抽走全身力氣,正要低頭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