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上,塵土微揚。
兩名押解公人正百無聊賴守在一旁。
待披枷戴鎖的宋江,與吳用和花榮二人低聲密語。
陡然間,前方塵頭大作!
隻見劉備率梁山主力橫亙於路,白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身側,秦明黃信按轡而立,林衝武鬆則押著麵如死灰的王英燕順。
兩名公人初時大驚,待看清是梁山旗號,反倒鬆了口氣。
如今濟州地界,誰不知梁山好漢紀律嚴明,從不侵害百姓?
宋江一見被縛的王英燕順,心頭劇震,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頂門!
他並非擔憂兄弟安危,而是瞬間明悟,自己苦心經營的清風山基業,怕已傾覆!
吳用與花榮見是梁山人馬,且並非劍拔弩張,雖不明就裡,仍抱拳執禮。
吳用麵露訝異,而花榮剛閃過一絲驚喜,卻見梁山眾人臉色凝重,秦明更是目含悲憤,頓時湧出一股不祥。
就在這死寂將凝未凝之際,被一聲帶著哭腔的呼喊打破。
“哥哥!”
隻見花玲在呂方郭盛的護衛下從梁山陣中衝出,如同受驚的乳燕,直撲入花榮懷中,泣不成聲。
從王英如何尾隨欲行不軌,到她如何機智脫身,再到燕順定計欲屠花家滿門……樁樁件件,字字血淚!
“哥哥!是秦將軍仗義出手,是梁山的好漢們昨夜踏平了清風山,我們全家才得以活命啊!”
花玲抬起淚眼,這最後的哭喊,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花榮心上。
吳用聽罷,閉目長歎,羽扇垂落:“唉!養癰遺患,養癰遺患啊!我多次苦勸……時至今日,我吳用,亦是罪人!”
而“清風山已平”五字入耳,宋江臉上血色瞬間褪儘,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晃。
他損失的何止是兩個不成器的兄弟?那是他爭霸天下的第一塊基石,是他苦心孤詣打造的班底啊!
他眼中閃過的痛惜,遠甚於對兄弟遭遇的愧疚,而這份微妙卻真實的神色,被一直注視著他的花榮,儘收眼底。
怒火在花榮胸中翻騰,但比怒火更刺骨的,是那透心徹寒的失望。
他終於看清,在宋江心中,所謂的兄弟情義,在權勢基業麵前,何等廉價!
花榮猛地鬆開懷中妹妹,大步走到秦明麵前,在眾人驚愕的注視下,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重重磕下頭去。
他聲音嘶啞,充滿了無儘的悔恨:“秦統製!昔日花榮眼盲心瞎,不識奸佞,累你滿門蒙難!此罪,花榮百死莫贖!”
秦明這個粗豪漢子,看著昔日好友如此,眼圈一紅,並非全因舊恨,更是為花榮此刻的幡然醒悟而觸動。
他用力扶起花榮,聲音沙啞:“罷了!花榮兄弟,往事…休再提了!若非梁山好漢們千裡馳援,昨日之悲劇,便要在你我眼前重演!”
花榮轉向劉備,嘴唇顫抖,還未開口。
劉備已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他冰涼的手,目光溫和地端詳著他略顯憔悴的麵容,滿是疼惜。
“花榮賢弟…你瘦了。”
簡簡單單一句話,如同暖流,瞬間衝垮了花榮所有強撐。
這個在千軍萬馬前都鎮定自若的小李廣,此刻哭得像個迷路的孩子,緊緊抓住劉備的手臂才能勉強站穩。
劉備任由他抓著,輕聲安慰。
待他情緒稍平,才側過身,看向被縛的二賊,對花榮溫言道:“此乃你的家仇。這兩名罪徒,是殺是放,由你心意而定,梁山上下,無人可乾涉,亦無人會乾涉。”
這話如同赦令,也如同審判。
那王英如同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哭喊著向宋江求救:“公明哥哥!看在往日情分上,救我一命啊!我可是跟著你從清風山出來的老兄弟啊!”
這一嗓子,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宋江身上。
眾目睽睽之下,宋江神色一緊,臉上瞬間堆滿了痛心疾首
他猛地搶上前幾步,狠狠扇了王英一耳光,厲聲罵道:“王英!你這敗類!我三令五申,讓你收斂行徑,你竟敢對花榮兄弟的妹子起此歹心,壞我清風山清譽,陷我宋江於不義!我…我豈能容你!”
他旋即轉向花榮,竟作勢欲跪,語帶哽咽:“花榮賢弟,是哥哥我禦下不嚴,哥哥對不起你!王英任你處置!隻求你看在往日情分,留他一個全屍,讓他來世…再報你恩德!”
言辭懇切,仿佛所有的痛都源於兄弟負他。
然而,劉備自始至終冷靜如山。
他並未多言,隻是平靜地解下腰間佩劍,雙手平托,穩穩地遞到花榮麵前。
“花榮兄弟,冤有頭,債有主。你的家仇,你的屈辱,理應由你親手了斷。”
這一舉動,無聲,卻重逾千鈞,勝過萬語千言。
花榮一怔,目光落在眼前這柄沉甸甸的長劍上。
他伸手,緊緊握住劍柄,一股冰涼卻又讓人無比安心的力量從掌心傳來,奇異地平複了他所有顫抖。
沒有絲毫猶豫,沒有再看宋江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