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鎖住了整條潯陽江,江麵白茫茫一片,不見對岸。
湍急的浪濤中,一艘渡船,在波峰浪穀間起伏不定。
船頭兩個漢子,一立一坐,身影在霧氣中若隱若現。
立著的那個身板粗壯,麵色焦黃,一雙眼睛既有江湖人的油滑,又隱隱透著一股被生活磨礪出的戾氣,正是船火兒張橫。
而坐著的那個,卻與他兄長截然不同,一身肌膚白得晃眼,仿佛江上的日頭也曬不黑他。
他體魄雄健,眉宇間尚有幾分未褪儘的淳樸,正是其弟,浪裡白條張順。
任誰初看,都隻當這是江上討生活的兩條好漢。
船上載著幾個戰戰兢兢的客商,緊緊抓著船舷。
每一個浪頭的顛簸都讓他們心驚膽戰,生怕跌進那深不見底的江心。
“客官坐穩了!”
張橫熱情招呼著,手中長篙在水下暗礁上巧妙一點,渡船便聽話地駛向江心。
行至水勢最急處,四顧茫茫,除了濤聲風聲,再無其它聲響。
就在此時,張橫與張順不著痕跡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那眼神冰冷,與方才的熱情判若兩人!兄弟二人驟然發難!
張橫猛地從船板下抽出明晃晃的板刀,厲聲大喝。
“兀那鳥人!要留性命,便乖乖留下錢財!”
“好漢饒命,這些銀錢都拿去,隻求留條生路……”
那幾個客商嚇得麵如土色,慌忙將懷中錢財包裹捧出,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若按往日規矩,圖財而不害命。
張順便會在此刻出聲,拿了錢財便放人離去。
不料今日張橫眼中凶光一閃,竟揮刀朝那哀求最甚的客商砍去。
“留你不得,免得日後報官,壞爺爺大事!”
“哥哥!不可!”
張順大驚失色,飛身撲上,死死抓住兄長持刀的手腕。
卻終究遲了半步。
隻聽噗嗤一聲,利刃已劃破客商咽喉,溫熱的鮮血猛地濺了張順滿頭滿臉。
他眼睜睜看著那客商圓瞪著難以置信的雙眼,喉嚨裡發出咯咯的漏氣聲,身子一軟,緩緩倒下。
“哥哥!”
張順目眥欲裂,痛聲嘶吼。
“我等隻求財,何必傷人性命!如此行事,與那吃人的禽獸何異!”
“呸!這他娘就是個人吃人的世道!仁義頂個鳥用!不殺他,明日官兵就來拿你我項上人頭!”
張橫用力甩開他的手,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滿臉戾氣。
“你我兄弟輾轉多地,不就是因為心軟留了活口,才不得不這般東躲西藏?老子受夠了!”
張順看著兄長扭曲猙獰的麵容,隻覺一股涼氣從腳底直竄頭頂。
兄弟間往日的情分,似乎也隨著這股涼意迅速冰冷下去。
這時,船艙裡顫巍巍走出一位老婦人,正是張母。
她扶著船桅,看著眼前慘狀,身子晃了晃,老淚縱橫。
“橫兒,收手吧,娘這心裡……實在受不住了!”
“娘你懂什麼!不是兒子心狠,是這世道逼的!”
張橫不耐煩地打斷,言語間滿是詭辯。
“不狠,咱們母子三人早就餓死凍死在哪個犄角旮旯了!不狠,活不下去!”
他轉回頭,看著張順蒼白的臉,以及那雙充滿不認同的目光,心頭邪火更盛。
“好!你既心慈手軟,做不得這無本買賣,便給老子滾!莫要再礙老子的事!”
張順渾身一顫,知道兄弟情分今日已儘。
他不再多言,隻是用袖子默默擦去臉上的血汙。
那血腥氣直衝鼻腔,令他幾欲作嘔。
張順轉身背起幾乎站立不穩的老母,踏上了係在船尾的小舟。
張橫就那般抱著臂,冷眼看著弟弟背著母親,小舟緩緩蕩開,融入濃霧,始終未發一言。
“娘,莫怕。”
張順劃著槳,強忍悲痛寬慰老母。
“兒子一身水裡討食的本事,到了江州城,做個賣魚的牙子,總能奉養您老人家安穩度日。”
小舟逆流而上,駛向陌生的江州。
江風凜冽,卻吹不散張順心頭的沉重與迷茫。
這吃人的世道,難道除了變成吃人的野獸,或是在岸邊等死的魚蝦,就再沒有第三條路可走了嗎?
行至一處荒僻渡口,小舟不慎觸礁,船底破損,江水汩汩湧入。
張順無奈,隻得攜母上岸,想尋戶人家借宿修整。
豈料剛離狼窩,又入虎穴!
母子二人剛踏上河灘,腳步還未站穩,蘆葦叢中便呼啦啦鑽出七八條手持棍棒樸刀的漢子。
竟是一夥在此蹲守,專劫過往行人的強人。
“喲!這不是浪裡白條張順嗎?哈哈,真是冤家路窄!”
為首一人認出了張順,獰笑著帶人圍上。
“聽說你兄弟倆往日攢下不少黃白之物!今日碰見,合該爺爺發財,連本帶利還來吧!”
那賊首獰笑著,刀光一閃,竟直逼張順身後,緊緊抓著他衣角的老母。
張順將母親死死護在身後,顧此失彼,再加雙拳難敵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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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聽嗤啦幾聲,身上瞬間添了幾道血痕。
張順心頭一涼,莫非往日隨兄長劫掠的罪孽,今日終得報應?
眼看老母就要被樸刀劈中,他雙目赤紅,發出絕望的悲鳴。
“娘!”
“賊子安敢!梁山李堯在此!”
千鈞一發之際,一聲雷霆怒吼如炸雷般在岸邊響起!
但見一條漢子,率十餘名精悍夥計如猛虎入羊群,從側翼殺出!
刀光閃處,血花迸濺!
那夥強人措手不及,瞬間被砍翻三四個。
“撤!快撤!”
餘下的見勢不妙,發一聲喊,抱頭鼠竄而去!
這李堯,乃是最早一批跟隨劉備上山的西溪村民,曆經磨練,如今早已獨當一麵,奉命在外行事。
“這世道,還是咱們梁山好啊!”
就聽一個年輕夥計一邊擦拭刀上的血,一邊感慨。
“外麵太亂了,到處都是這等惡人。”
另一個笑道:“等這趟差事辦完,咱們早點回山。聽說家裡又新起了演武場,林教頭親自操練呢!”
“噤聲。”
李堯低喝一聲,目光掃過地上呻吟的歹徒,眉頭微蹙。
“王五,趙六,給他們一個痛快。免受折磨。”
眾人立刻噤聲,依令而行,眼中笑意轉為對這位年輕頭領行事果決的敬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