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那個雨夜，我躲在樓梯口的陰影裡，看著三個女生把蘇晴推到鏡子前。
蘇晴的校服被潑了墨水，頭發濕漉漉的，臉上還有巴掌印，嘴角流著血。戴眼鏡的女生張遠）拿著一麵鏡子，湊到她眼前，笑得很殘忍：“看啊，你現在多醜！跟你那個死鬼媽一樣！怪不得你爸不要你！”
“我沒有！”蘇晴哭著掙紮，聲音嘶啞，“那是我媽媽留的唯一念想！你們還給我！”
“喲，還敢頂嘴？”體育生女生趙磊）推了她一把，蘇晴踉蹌著撞在鏡子上，鏡子晃了晃，映出她狼狽的樣子，“讓你不服從我們，讓你告老師！現在知道怕了？”
拿相機的女生劉宇）舉著相機，“哢嚓”一聲拍下蘇晴狼狽的樣子：“這張照片，我會貼在公告欄上，讓全校都看看你的醜樣！讓你男朋友也看看，他喜歡的是個什麼東西！”
蘇晴的眼淚混著雨水往下流，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突然笑了，笑得很詭異，像瘋了一樣。
“你們會後悔的。你們會永遠被困在這裡，和我一起……”她猛地推開她們，衝向樓梯口，我嚇得捂住嘴，不敢出聲，手裡的糖掉在地上，被雨水泡化了，像一攤血。
她跳下去前，回頭看了一眼，目光穿過那三個女生，落在我藏身的地方，眼神裡沒有恨，隻有無儘的絕望，像在說：“連你也不肯幫我嗎？”
“她不是在找轉世報仇。”老太太歎了口氣，聲音裡帶著悲憫，“她是在找一個答案。為什麼沒有人幫她？為什麼看著她被欺負，卻沒人站出來？三十年來，她困在這棟樓裡，不斷重複著死亡的那天，不斷尋找著當年的人，不是為了殺他們，而是為了問一句‘為什麼’。她隻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那麼不值得被拯救。”
我終於明白，“還差一個”指的是我。她要找的，不隻是霸淩者，還有那個懦弱的旁觀者。她要的不是償命，而是一個道歉，一個遲來了三十年的道歉，一句“對不起，我當時應該幫你”。
回到宿舍時，張遠和趙磊正站在鏡子前。他們沒有爭吵，也沒有恐懼，隻是靜靜地看著鏡子，像是在和過去的自己對話，眼神裡有痛苦，有解脫，還有一種沉重的平靜。
樓梯口的鏡子已經變得異常清晰，裡麵映出他們的身影，卻沒有映出我。鏡中的張遠戴著完整的眼鏡，手裡拿著一麵鏡子，正對著鏡中的趙磊獰笑，嘴裡似乎在說什麼惡毒的話。
鏡中的趙磊穿著運動服，麵目猙獰地推搡著鏡中的蘇晴，蘇晴的裙子上全是墨水，哭得撕心裂肺，辮子散了，頭發淩亂地貼在臉上。
而在他們身後，站著一個穿紅色連衣裙的女生，背對著我們，正在梳頭，梳子是黑色的，梳齒上纏著頭發，那些頭發慢慢變長，纏向鏡中的張遠和趙磊，像一條條蛇，勒住他們的脖子。
“她在等你。”張遠轉過頭，他的眼睛裡沒有了恐懼，隻有一種解脫，像是卸下了沉重的枷鎖。
“我們欠她的，該還了。這三十年來，我們被愧疚折磨，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也是時候給她一個交代了。”他的嘴角露出一絲釋然的笑，“林默，對不起，讓你卷進來。但你不一樣，你有機會彌補，替當年的自己說一句‘對不起’。這是我們都做不到的。”
趙磊看著我，眼神複雜，有愧疚，有不舍，還有一絲懇求：“對不起，林默。如果……如果有下輩子，我不會再那麼懦弱，不會再欺負任何人，也不會讓你這麼為難。”
他頓了頓，像是下定了決心，“告訴她，我錯了。真的錯了。我不該推她，不該看著她被欺負……”
他突然衝向鏡子，張開雙臂，像是要擁抱什麼，又像是要贖罪。鏡麵泛起一陣漣漪，像水一樣，他的身體漸漸陷了進去，沒有掙紮，沒有慘叫，隻有一種平靜的接受，像終於回家的旅人。
鏡中的趙磊被頭發纏住，慢慢倒下，嘴角卻帶著一絲微笑，像是得到了解脫。
緊接著，鏡子裡傳來骨頭碎裂的聲音，很輕，像是樹枝被折斷，那是趙磊摔下樓梯的聲音，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樣，帶著遲來的報應。
張遠深吸一口氣，推了推隻剩下一片鏡片的眼鏡，一步步走向鏡子，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鏡中的他舉起手裡的鏡子，狠狠砸向自己的額頭，鮮血順著臉頰流下來，染紅了他的校服領口，像極了那天蘇晴被潑的墨水，紅得刺眼。
“蘇晴，對不起。”他輕聲說，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像羽毛落在心湖，“我不該帶頭欺負你，不該拿鏡子照你，不該嘲笑你……對不起。如果有下輩子，讓我補償你……”
他也走進了鏡子裡，鏡中的他慢慢倒下，手裡還攥著那麵破碎的鏡子，和蘇晴死時的姿勢一樣，完成了一場跨越三十年的贖罪。鏡子裡的慘叫聲戛然而止，像是從未發生過，隻剩下一片死寂。
現在，隻剩下我一個人了。宿舍裡空蕩蕩的，隻有我的呼吸聲，還有牆上時鐘的滴答聲，像是在倒計時。
鏡子裡，穿紅色連衣裙的女生緩緩轉過身。她的臉不再被頭發遮住，露出了和檔案照片裡一樣的臉，眼睛很大，笑起來有兩個酒窩，隻是現在，她的眼睛裡沒有了當年的純真，隻剩下無儘的悲傷和怨恨，像積了三十年的雨水，終於要傾瀉而下。
她的手裡拿著一麵鏡子，鏡麵朝向我，裡麵映出的不是我的臉，而是三十年前那個雨夜，躲在樓梯口瑟瑟發抖的小女孩——我。
鏡中的小女孩捂著嘴，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不敢出聲，眼睜睜看著蘇晴跳下去，手裡的糖掉在地上，融化了，像一攤血，染紅了地麵。
“為什麼？”她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敲在我心上，震得我五臟六腑都在疼，“為什麼不幫我？為什麼看著我被欺負，卻沒人站出來？我隻是想要一句公道，一個幫助，很難嗎？”
她的眼淚流了下來，紅色的，像血，順著臉頰往下滴，落在鏡子上，暈開一朵朵小紅花，“我等了三十年，等一個解釋，等一句道歉，你們都不給我……我隻是不想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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