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石桌旁整理黃符,聽見師父這話心裡一動。三年前槐溪村的屍變,不就是因為棺材沾了土才引的煞?看來這“土”的忌諱,無論山裡水邊都躲不開。
師父轉頭看我,眼神裡帶著叮囑:“阿九,把家夥什收齊整,跟我去渡頭鎮。記好了,水邊的規矩和山裡大不一樣,到了那兒,眼睛得亮著看動靜,耳朵得尖著聽聲響,半點馬虎不得。”
臨行前,師父坐在道觀門檻上卷煙,煙絲裡摻著曬乾的艾草,點燃時冒出青灰色的煙,帶著淡淡的藥香。“水邊的邪祟不比山裡,多半跟‘水煞’纏在一起。”
他吐著煙圈,火星在漸沉的暮色裡明明滅滅,“記好我跟你說的新規矩:第一,到了渡頭鎮,夜裡彆靠近水邊三尺之內,尤其彆在江邊梳頭、洗腳——水屍最愛纏人的頭發和腳印,沾了水汽就容易被盯上。”
我把疊好的墨鬥線塞進布包,連連點頭應著。
師父又磕了磕煙灰:“第二,見著江裡漂的東西千萬彆撿,不管是木頭、衣物還是銀錢,那都是水屍勾人的誘餌。二十年前淹死的人裡有個富家小姐,戴的金鐲子沉在江底,這陣子總有人說看見江麵上漂著金晃晃的東西,前幾天有個後生貪便宜撈了上來,當晚就沒了人影,第二天在下遊蘆葦蕩裡才找到屍首。”
他頓了頓,用煙杆敲了敲鞋底的泥:“第三,鎮上的老祠堂不能隨便進,尤其不能碰裡麵的‘鎮魂木’。渡頭鎮的祠堂供著二十七根桃木,對應二十七個淹死的人,每根木頭上都刻著名字,是專門鎮他們魂魄的。桃木屬陽能克陰,可水屍的陰氣重到極致,能反過來蝕桃木,要是鎮魂木上的名字模糊了,鎮不住怨氣,麻煩就大了。”
我把這三條規矩在心裡默念了兩遍,指尖觸到布包裡用黑狗血泡過的糯米——這三年來,這東西成了我隨身不離的物件,就像師父總帶著那枚能安神的銅鈴。
渡船在子時靠岸,江風裹著刺骨的水汽撲麵而來,又冷又腥,嗆得人鼻腔發疼。渡頭鎮的碼頭孤零零立著塊青石碑,上麵刻著“鎮水”兩個大字,被常年的江水泡得發黑發烏,邊緣都有些模糊了。
來接我們的是鎮長老周,個子矮矮的微胖,手裡攥著串用紅繩串的銅錢,繩子被摩挲得發亮起毛。“道長!您可算來了!”
老周的聲音發顫,手裡的銅錢串“嘩啦”作響,“昨晚又出事了!李木匠去江灘收漁網,今早被人發現趴在江泥裡,臉朝下,肚子鼓得像揣了個皮球,嘴裡鼻子裡全是黑糊糊的河泥……”
師父盯著石碑上的“鎮水”二字,指尖輕輕敲了敲碑麵:“這石碑底下的土被動過?”
老周愣了愣,突然拍著大腿懊悔道:“上個月鎮上想擴碼頭,嫌這石碑擋路,就把底下的土刨了三尺多,把石碑挪了挪位置!當時還有老人攔著,說動不得鎮水碑,我沒當回事……”
師父的臉瞬間沉了下來:“糊塗!這鎮水碑鎮的就是江底陰氣,土一鬆,陰氣就往上冒,這不是給水屍開門是什麼?”
往鎮裡走的路上,江風“嗚嗚”地刮著,像有人在耳邊低低哭泣,聽得人心裡發毛。路邊的吊腳樓都黑著燈,窗紙緊閉,隻有幾家門口掛著白幡,幡角被風吹得瘋狂打旋,像招魂的手。
老周指著江邊那棵歪脖子老槐樹:“那就是埋屍骨的地方,二十年前下葬時,風水先生說要在樹下埋七口大缸,缸口朝上,裡頭裝滿曬乾的艾草和石灰,能擋江裡的潮氣。前陣子江灘露出來,有半大孩子跑去挖缸玩,把兩口缸砸破了,石灰撒了一地……”
師父突然停下腳步,從布包裡掏出張黃符,用打火機“啪”地點燃。符紙在空中燒得蜷曲發黑,落地時竟“滋”地冒出股青煙,在地上繞著圈不肯散去。
“陰氣已經聚成了團,結了煞。”他眉頭擰成個疙瘩,聲音壓得很低,“今晚子時潮水漲,水屍肯定會上岸,目標是鎮裡陽氣最弱的人。”
我心裡一緊,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桃木匕首——這是師父去年在終南山給我尋的,用百年桃木心打磨而成,比尋常桃木劍更沉手,柄上還刻著“避水”二字,據說能擋三分水煞。
“師父,這水屍和山裡的僵屍性子不一樣?”我攥緊匕首問道。
師父點頭,目光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水屍常年泡在江裡,靠水煞養著,身子泡得發脹發腐,力氣比黑僵還猛三分。它不怕糯米,因為水汽能解米氣,但怕曬乾的艾草和浸過陽氣的墨鬥線——墨屬陽,能鎖水煞,斷它的氣源。”
我們住在鎮東頭的老客棧,老板是個跛腳老漢,見我們背著桃木劍、提著布包,就知道是來鎮邪的,忙不迭往屋裡擺艾草:“這是今早剛曬透的陳艾,擱屋裡能安神,擋擋江裡的晦氣。”
他往門口瞟了瞟,壓低聲音湊近說:“不瞞道長,昨晚我起夜上茅房,借著月光看見江麵上漂著個白影子,就像個女人站在水裡,頭發老長,拖在水麵上飄來飄去,直往岸邊靠……嚇得我連滾帶爬回了屋,一夜沒敢合眼。”
入夜後,客棧院子裡的月光泛著冷白,師父在院中擺了簡易法壇:三隻粗瓷碗盛著清水,中間插著三炷清香,煙霧筆直向上,壇邊擺著墨鬥、捆好的艾草和一碗曬乾的糯米。
他讓我把墨鬥線解出來,泡在兌了艾草汁的水盆裡:“墨線沾足艾草氣,才能擋住水屍身上的潮氣。等會兒聽見江裡有叩船板的聲音,就把墨線在院子四周拉一圈,記住,線千萬不能沾著水,哪怕濺上一滴江露,陽氣就斷了,擋不住邪祟。”
我蹲在院子裡浸墨線,艾草水沒過指節,帶著股清苦的草木味,涼絲絲地滲進皮膚裡。月光灑在水盆上,映得水麵泛著細碎的銀光,墨線在水裡慢慢舒展開,像一條待醒的銀蛇。
師父坐在法壇前閉目念咒,手裡的銅鈴隨著咒語節奏輕輕搖晃,“叮鈴鈴”的脆響混著穿堂而過的江風,在寂靜的院子裡蕩開,竟奇異地驅散了幾分陰森,讓人心裡生出安定來。
香燭在壇上明明滅滅,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隨著燭火輕輕晃動。
“阿九,”師父突然睜開眼開口,目光落在我手上,“三年前槐溪村那回,你撒糯米時手抖的不像樣子;現在讓你浸墨線、拉防線,手不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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