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兒自小便被安置在山中藏書閣，白日裡伏案抄經，夜裡卻點一盞青燈，把閣中殘卷、秘冊、殘缺的星圖、風乾的藥草統統攤在案上。她研究機關傀儡的齒輪如何咬合，研究星象如何影響潮汐，甚至研究一隻紙鶴如何借風勢飛得更遠。可再深的學問也鎖不住一顆想下山的心。每逢月初，她就把最新完成的機關鳥、藥粉、或一張潦草的地圖塞進袖中，踩著晨霧溜出山門。
林悅熙總是提前一晚在半山腰的老梅樹下等她。她不帶劍，隻帶一隻空竹籃，籃裡有時裝新蒸的桂花糕，有時裝一壺溫好的梅子酒。兩人沿著被雨水衝得發亮的石階往下走，像把整座山的寂靜都留在身後。
到了山腳小鎮，婉兒便像掉進另一個世界：蹲在打鐵鋪前看鐵花四濺，央求老師傅教她如何把軟鐵打出薄如蟬翼的刃；鑽進藥鋪後巷，用剛學的土話和采藥人討價還價，隻為換一株形狀古怪的紫背天葵；甚至拉著林悅熙擠進說書場，聽一段江湖軼事，再在回家的路上模仿說書人的腔調，笑得直不起腰。
林悅熙不催她，也不問歸期。婉兒蹲在地上用樹枝畫機關草圖時，她就坐在一旁分糕點；婉兒仰頭對著夜空喃喃推算星軌時，她就悄悄把外衫披到她肩上。等月亮爬上最高的那棵烏桕樹，兩人再沿著原路返回。山門的燈籠在遠處晃，像一顆遲到的星。婉兒把新得的碎鐵片、藥草、或一張寫著半截歌謠的紙塞進林悅熙的籃子，輕輕說一句“下次還帶我”，聲音散在夜風裡，像一句無需回應的約定。
越華宗的門規隻有一句：
“未滿三百裡，不算下山。”
於是整座宗門乾脆建在懸崖邊上——山門往前一步就是萬丈雲海，弟子們每日晨練的功課，便是禦劍穿過雲海，落到三百裡外的鎮子上買豆漿油條。
上官婉兒把研究桌直接搬進了雲海棧道。她左手算著風符軌跡，右手調試一隻會自己翻跟頭的木鳶，腳下還踩著一柄搖搖欲墜的飛劍——劍尖指向的永遠是山外的方向。每當木鳶第某個齒輪終於“哢噠”一聲咬準缺口，她便抬頭衝林悅熙喊：“走！今日課題是驗證‘糖葫蘆對靈力循環的催化作用’！”
林悅熙早已習慣，腰間佩劍掛的不是劍穗，而是一串越華宗弟子專用的“下山計數符”——每飛出三百裡，符紙就自動燃一張。她禦劍追上婉兒時，計數符正燒到第七張，火星子濺成一條細長的紅線，像給天空劃了道口子。
鎮上的說書先生如今隻講越華宗傳奇：
“——昨日那群白衣修士又來了！為首的姑娘用一根糖葫蘆騙走了鐵匠鋪的玄鐵胚，說是要研究‘甜味對金屬延展性的心理暗示’；後腳又有個抱琴的小師妹，把琴橫在餛飩攤的鍋沿上，測‘高湯共振頻率與靈根覺醒概率’……”
而越華宗的長老們就蹲在懸崖邊喝茶，看自家弟子一個個化作流光竄進雲海，邊數邊笑：“今日第三百裡處新開了一家糕點鋪，婉兒那丫頭怕是要把人家的蒸籠都借來蒸丹藥。”
林悅熙的計數符燒到第十二張時，婉兒終於研究完了“糖衣在極速飛行中的凝固臨界點”。兩人踩著殘陽回山，木鳶嘴裡叼著半根沒化完的糖葫蘆，翅膀上還沾著糕點鋪的芝麻。
越華宗的燈火在雲海上飄，像一群不肯落地的星。而山門前的石碑上，那行“未滿三百裡，不算下山”的門規下方，不知被誰用小刀添了一排歪歪扭扭的小字：
“——但若有人陪你飛完三百裡，記得把糖葫蘆分她一半。”
這天清晨，上官婉兒把《靈食考異錄》啪地一合，宣布：
“我要吃會發光的包子、會唱歌的糖藕，最好再來一碗能讓劍氣拐彎的麵！”
林悅熙把剛擦好的飛劍往身後一背，歎氣：“行，今日課題——《高階修士口腹之欲與靈力波動的相位關係》。”
兩人禦劍三百裡，落在臨江鎮的早市。
第一站：雲吞攤。攤主是個煉器師改行，鍋邊鑲了四顆風靈石，沸水一滾，雲吞像小星艦一樣在水麵漂移。婉兒一口一個，燙得直跳，卻還抽空在竹簡上記下“皮薄透光，餡心汁爆時靈壓驟升零點三”。
第二站：糖藕擔。賣糖藕的老頭把攤子支在唱機陣盤上，每削一片藕，陣盤就放出一段《小重山》。婉兒咬著脆生生的藕孔，眯眼聽曲，順手把藕絲纏在指尖，測它的共振頻率，非說要把這段旋律嵌進下次的木鳶哨片。
第三站：麵鍋鋪。掌勺的大娘是火靈根，一甩鍋，火苗躥成一條龍；麵條下鍋，竟順著龍形盤旋，出鍋時自帶“劍氣”——其實是火靈根把辣椒麵炸成了細針。婉兒端著碗，辣得眼淚汪汪，還堅持拿筷子當飛劍，比劃那麵條的拐彎半徑。
吃到暮色將起，林悅熙的儲物袋已經塞滿了：發光包子的麵皮碎屑、唱歌糖藕的陣盤殘片、劍氣麵條的辣油一瓶。
婉兒抱著肚子，癱在江堤上，看滿天星子像撒落的糖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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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悅熙遞過最後一塊桂花糕：“還研究麼？”
婉兒咬下一口，含糊道：“研究……嗝……下一個課題：‘如何讓今晚的月光味道留在桂花糕裡’。”
話音未落，江風送來遠處更香的烤魚味。婉兒眼睛一亮，拽住林悅熙袖子：
“三百裡外，西岸！走——實驗對照組不能少！”
於是兩道劍光再次劃破夜空，像兩根急匆匆的筷子，伸向了下一頓未知的好吃的。
兩人趕到西岸，烤魚攤熱鬨非凡。攤主是個精怪模樣的小老頭，魚尾在身後擺來擺去。他的烤魚可不一般，每一條魚身上都繪著神秘的符文，烤的時候符文閃爍微光，香氣瞬間彌漫開來。
婉兒興奮地搓著手，剛要開口詢問，小老頭卻先說道：“兩位姑娘，這烤魚可不白吃，得幫我個小忙。我這符文最近有些失靈，烤魚的味道不如從前了。”
婉兒眼睛放光，這正是研究的好機會。她和林悅熙立刻開始檢查符文，經過一番搗鼓，終於發現是符文的靈力節點有些鬆動。婉兒施展法術，重新穩固了節點，烤魚的香氣頓時更加濃鬱。
小老頭滿意地笑了，送了她們好幾條烤魚。兩人坐在江邊，一邊吃著美味的烤魚，一邊看著月光灑在水麵上，波光粼粼。婉兒突然轉頭對林悅熙說：“這月光的味道，就留在這烤魚裡了。”林悅熙笑著點頭，兩人在這月色中，繼續享受著這份獨屬於她們的快樂。
劍光掠過江麵，夜風把烤魚的蔥蒜香卷得四處亂竄。上官婉兒的鼻子比飛劍還靈，一路尋味，最後在一片蘆葦蕩邊“急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