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房間裡,油燈的光芒昏黃而跳躍,將影子投在斑駁的牆壁上,拉得很長。我佝僂著身子,疲憊地坐在床沿,仿佛一天的重量都壓在了這片刻的歇息上。
對麵,囚兒和馬保國直挺挺地跪著。馬保國那斷腿處,由於剛才激動之下磕碰了地麵,簡陋包紮的紗布又滲出了暗紅的鮮血,在地板上暈開一小灘刺目的痕跡。他一改白天的嬉皮笑臉,臉上全是縱橫的淚痕,大滴大滴的眼淚依舊不受控製地從通紅的眼眶中滾落,砸在地上,混合著那血漬。
囚兒的身軀挺得如同小漁兒手中的槍,背脊繃得筆直,頭顱卻深深低下。他緊緊抿著嘴唇,但那堅毅的線條卻在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泄露著內心巨大的痛苦和壓抑。
房間裡隻剩下馬保國壓抑不住的抽泣聲和油燈芯燃燒的劈啪聲。
我深深歎了口氣,聲音裡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和沉重:“說說吧。”
這三個字仿佛打開了閘門。
馬保國猛地抬起頭,淚水更加洶湧,聲音破碎不堪,充滿了無儘的自責和悔恨:“師父!對不起……是我沒用!是我沒看好阿金……阿金……阿金他是為了保護我……才……才戰死的啊!”他的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隨即放聲大哭,那哭聲嘶啞絕望,像一個失去了最珍貴東西、無助又委屈的孩子。
“那一天……我和阿金,帶著霧棲古庭的弟兄,緊急馳援迷霧穀……我們到的時候,先期守穀的北約的兄弟……已經……已經全都戰死了……”馬保國斷斷續續地開始講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艱難地擠出來,混合著血淚。
“我們……我們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就和攻上來的龍族爪牙……還有那些該死的鱗甲族、鷹隼……展開了激戰……大戰……打了七天七夜……”他的眼神空洞,仿佛又回到了那片血腥的戰場。
“敵人太多了……殺了一批又湧上來一批……根本殺不完……更何況……更何況他們的刀刃上……還都塗著蛙族那見血封喉的劇毒……”他的聲音裡帶著刻骨的恨意和一絲後怕,“周圍的弟兄們……一個個中毒倒下……或被砍成碎片……最後……最後就隻剩下我、阿金……還有牛妖阿金長老……我們三個背靠著背……”
“我們……我們硬生生用身體堵在那個山穀……一步都不能退……後麵就是北淵的迷霧森林……我們隻能咬著牙……拚了命地殺……等著……等著援軍……”馬保國的呼吸變得急促,仿佛那七日七夜的慘烈廝殺再次降臨。
他猛地吸了幾口氣,努力穩定了一下幾乎崩潰的情緒,聲音變得更加低沉沙啞:“囚兒哥和小狸子……他們趕到的時候……阿金……阿金他已經……已經流乾了最後一滴血……渾身找不到一塊好肉……還死死擋在我前麵……”
馬保國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隻剩下破碎的、無聲的嗚咽,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那份親眼目睹兄弟為自己戰死、自己卻無能為力的巨大痛苦和愧疚,幾乎要將他徹底吞噬。
囚兒依舊筆直地跪著,緊握的雙拳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滲出血絲。他沒有抬頭,但微微顫抖的肩膀和那死死咬住的、已經滲出血絲的嘴唇,說明他正承受著絲毫不遜於馬保國的痛苦。
房間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壓抑的哭聲和沉重的呼吸聲在回蕩。那場慘烈的迷霧穀之戰,以這樣一種血淋淋的方式,呈現在了我的麵前。
“阿金……埋在哪了?”我發出一聲悠長而沉重的歎息,聲音仿佛也帶上了歲月的磨損,在昏暗的房間裡緩緩蕩開。
馬保國抬起淚眼模糊的臉,用力吸了吸鼻子,聲音依舊帶著無法抑製的嗚咽:“阿金……阿金他以前和我說過……如果他哪天……哪天戰死了……就把他送回古庭……沉入……沉入他掉落過……後來又被小狸子踹下去的那口岩漿池裡……”
他的話語斷斷續續,充滿了悲傷的回憶:“他說……他說那裡……暖和……”
我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阿金,這隻早年無依無靠、顛沛流離的猿妖,在霧棲古庭跟著我度過了那百年平淡歲月,內心深處,竟早已把那與世無爭、溫暖平和的古庭,當成了他唯一的、真正的家。以至於最後,都想回歸那片土地的溫暖懷抱。
馬保國帶著濃重哭腔的聲音繼續斷斷續續地響起:“戰事結束……我和囚兒哥把……把阿金送回了……霧棲古庭,牛妖阿金長老……他……他拿出了您早年穿過、後來阿金送給他的那件錦襴袈裟……用那件寶貝,仔細包裹住了阿金……阿金那已經破爛不堪的身體……”
一切都是緣法,阿金輕易送人的重寶,最後又回到了阿金身上。
“青木老祖……他也來了……他親手將阿金那根斷裂的盤龍棍……用生生不息的古老藤蔓小心翼翼地接續好……然後……然後陪著阿金一起……緩緩沉入了那岩漿池底……”馬保國的描述仿佛帶著畫麵,悲壯而又帶著一種奇異的寧靜。
他頓了頓,仿佛想起了什麼極其重要的事情,掙紮著用一隻手從腰間一個不起眼的儲物袋裡,吃力地掏出一雙物件。
那是一雙巨大無比的戰靴,通體呈現出一種深邃的、泛著幽暗墨綠光澤的黑色金屬質感,靴身布滿了細密玄奧的紋路,雖然靜靜地躺在那裡,卻自然散發出一股沉重、穩固、仿佛能踏碎山嶽的磅礴氣息。
正是我給阿金鍛造的“踏天靴”。
馬保國捧著這雙戰靴,如同捧著千鈞重擔,淚水再次決堤:“阿金還說過……如果他死了……就把您給他的盤龍棍和這雙踏天靴……一定要給您送回來……他說不能糟蹋了師父送的寶貝……”
“可是……可是我覺著……阿金他……他實在是太喜歡那根棒子了……跟他形影不離……我就……我就自作主張……讓那盤龍棍陪著他一起沉下去了……隻把這雙靴子……帶了回來……”
他說完,仿佛完成了某個極其重要的托付,整個人都虛脫了一般,再次匍匐在地,肩膀劇烈地顫抖著,無聲地痛哭起來。
囚兒依舊筆直地跪著,看著那雙踏天靴,嘴唇抿得更緊,眼中的痛苦幾乎要化為實質。
我伸出手,指尖微微顫抖地拂過那冰冷的靴麵,仿佛還能感受到那個憨厚徒弟殘留的氣息。房間內,隻剩下無聲的哀傷在彌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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