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月華如水，靜靜流淌在我位於無疆城之巔的院子裡。
一位不速之客，悄無聲息地推開了那扇我特意虛掩的院門。肥胖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長，他步履沉重地走到天井中央，沒有任何猶豫，雙膝一彎，那如同肉山般的身軀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低著頭，一言不發。
廂房裡，正在葫蘆空間內，與剛剛結識的姐妹小青、張敏在一堆毛絨玩具中嬉戲的小小，動作微微一頓，感知到了外麵的動靜，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繼續玩耍。書房中，正就著燭光下研讀古籍的阿蠻，隻是抬起頭，目光仿佛能穿透牆壁，看了一眼院中的身影，便又低下頭去，繼續自己的推演。
那扇虛掩的門，從來就不是普通的門。它是一條路，一條通向更高境界、尋求真知的道路。門檻就在那裡，不設阻礙，但也絕不輕易接納。能否踏進來，能走多遠，全看個人的緣法與決心。
沒過多久，又一道身影出現在院門口。是周華。他看著前方跪得筆直、如同石雕般的張超，臉上閃過一絲錯愕，但隨即，那玩世不恭的神色被一種罕見的決絕所取代。他沒有絲毫猶豫，大步走到張超身邊，同樣“噗通”一聲，重重地跪了下去。
兩人如同兩尊沉默的雕像，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任由夜露漸漸浸濕了他們的衣衫。
直到東方既白，晨曦微露，晶瑩的露水在他們的發梢、肩頭凝結。
我推開臥室的門，伸了個懶腰，仿佛才看到院中跪了一夜的兩人，故作驚訝地問道：“嗯？你倆這是乾什麼？在我這兒練什麼功呢？”
周華猛地抬起頭，臉上帶著疲憊，眼神卻異常明亮堅定，他搶先開口，聲音因為一夜未飲而有些沙啞，卻帶著破釜沉舟的意味：“墨先生！我周華，想拜您為師！求您收下我！我願誓死追隨先生，絕無二心！”說完，他重重地將頭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水滴從他額前滑落，分不清是未乾的露珠，還是激動的淚水。
一旁的張超見狀，也連忙有樣學樣，胖胖的身體伏下去，甕聲甕氣地喊道：“俺也一樣！求先生收留！”
“不行！”
就在這時，側廂房的門被推開，小小和張敏手拉著手走了出來。說話的正是張敏，她瞪著自家哥哥和周華，小臉氣鼓鼓的：“我跟小小剛結成姐妹！你們要是拜了師，豈不是憑空比我長了兩輩？想都彆想！不行！”這個小姑娘何嘗不懂得抓住機緣。
我看著這場景，又看了看地上兩個眼巴巴望著我的“肉山”和“雞窩頭”，又看向小小，小小微不可查的點了下頭，不由得莞爾一笑。
從這一天起，我院子那扇曾經時常虛掩、留待有緣的門，關得結結實實。而再來此尋求機緣的，也再也推不開那扇門，院子裡隻多了兩個死皮賴臉、趕也趕不走的“孫子”。
張敏與小青離去後，我坐在石凳上，指尖輕叩桌麵。阿蠻無聲地呈上一壺新茶，熱氣氤氳中，我聽著他們比方才更為詳儘的敘述。
“……先生，南洋四家，早已不是鐵板一塊。”周華的聲音還帶著一絲沙啞，這位昔日的紈絝少爺，此刻眼神裡隻剩下破釜沉舟的決絕，“明家和李家，表麵上依舊維持著庇護南淵妖族的姿態，背地裡，卻早已將我們視作與上清界交易的籌碼。他們與那些科技權貴往來密切，試圖用南淵的妖獸資源，換取對方對兩家地位的重新認可。”
張超在一旁用力點頭，胖臉上滿是憤懣：“我張家本想居中調和，誰知……嘿，不知不覺間，依附我們的小家族已被明李兩家或拉攏或吞並，十不存一！等我們反應過來，已是孤木難支。周家反對得最激烈，結果在上清界的幾處關鍵產業接連受挫，勢力範圍被壓縮得厲害。”
我抿了一口茶，茶湯微苦，回甘卻慢。這與我所料相差無幾。上清界那套依靠萃取生命元素、發展科技的路子，對資源的渴求是無窮儘的。南淵那片相對“溫順”的妖族，在明家和李家眼中，恐怕早已從需要庇護的子民，變成了可以標價出售的“礦產”。
“聯姻，不過是利益捆綁的儀式。”周華冷笑，“明誠與李倩結合，明李兩家便徹底綁在一起，共同打壓異己。我們周、張兩家，無論無疆城是強是弱，在他們計劃裡，都注定是被蠶食吞並的命運。”
“所以，你們這次來……”我放下茶杯，目光掃過二人。
張超接口道，語氣帶著後怕與慶幸：“先生明鑒！我們兩家跟著來，一是想為自己、為家族尋一條真正的生路，這生路，就在先生您身上！二則是……萬一明誠他們真要下黑手，我們就算拚著家族不要，也得阻止他們，絕不能讓他們用無疆城的血，染紅他們的頂戴！”
周華重重磕下頭去，額頭抵著冰涼的石板：“先生，我們並非一心為公，實為自救！但求墨先生給我們一個機會，給周家、張家一條活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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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寂靜，隻有夜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我看向遠處隱藏在陰影中的連綿屋脊，那裡是逐漸壯大的無疆城。原來不知不覺間，這片我播下種子的土地，已然成了風暴將至的中心。明家的首鼠兩端，周張的絕地求生，上清界的虎視眈眈……各方勢力如同暗流，在此交彙。
“起來吧。”我淡淡道，“我這兒不興跪來跪去。”
兩人遲疑著站起身，臉上帶著忐忑與期待。
“路，是自己走的。”我看著他們，“既然選擇了到我這，以後該如何做，想必你們心裡清楚。”
“是！爺爺！”兩人異口同聲，又同時疑惑的對視了一眼。
翌日，無疆城政務廳偏殿。
綠豆看著手中由翠鳥族斥候和部分傾向無疆城的南洋小妖彙總來的情報，秀眉緊蹙。她將情報遞給身旁的小玖和齊布奇。
“情況比我們想的更複雜。”綠豆指尖點著情報上關於明、李兩家與上清界往來的一些模糊記錄，“他們不是鐵板一塊，這對我們或許是機會，但也意味著風險。明誠……他下一步會怎麼走？”
小玖沉吟片刻，狐眸中閃過一絲銳光：“無論如何，增強我們自身實力是根本。軍營、工坊、大學，都不能鬆懈。另外，對南洋來的這批人，要區分對待了。”
齊布奇推了推眼鏡：“大學這邊，可以安排一些公開的研討，讓周華、張超他們帶來的人參與進來，既是觀察，也是融合。至於明誠和李倩……暫時以禮相待，但核心區域需加強戒備。”
就在無疆城高層悄然調整應對策略時，明誠下榻的驛館內，氣氛同樣凝重。
李倩看著沉默不語的明誠，忍不住開口：“誠哥，周華和張超那兩個廢物，看來是鐵了心要投靠這裡了。我們的計劃……”
明誠抬手打斷了她，目光深邃：“計劃照舊。無疆城的潛力，超乎想象。那位墨先生，更是深不可測。”他走到窗邊，望著遠處高聳入雲的政務大廳和無疆大學的主樓，“若能與之合作，或許……我們明家，未必需要完全仰仗上清界的鼻息。”
李倩美眸中閃過一絲詫異：“你的意思是？”
“兩手準備。”明誠轉過身，臉上恢複了一貫的從容，“繼續與上清界保持聯係，但與無疆城的合作也要積極推進。我們要讓家族裡的那些老家夥看到，這裡，有比出賣同胞更大的價值！”
他頓了頓，語氣轉冷：“當然，若事不可為，或者無疆城外強中乾……那麼，用他們換取上清界的徹底信任，依舊是我們的備選。通知我們的人，加緊收集無疆城的一切情報，尤其是關於那位墨先生的！”
“是。”李倩點頭應下，眼中閃過一絲複雜。她望向窗外那片生機勃勃的城市，心中第一次對家族的既定方針產生了一絲疑慮。這片土地，這些人……真的能夠被輕易掌控或毀滅嗎？
南洋的暗流，隨著周華、張超的投誠與明誠的算計，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著無疆城彙聚。而風暴來臨前夜的平靜，還能持續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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