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爪山脈的寒風,如同無數把冰冷的銼刀,反複刮擦著裸露的岩石和三個疲憊旅人的臉龐。來時,這風雖冷,卻帶著一絲探險的清醒與決心;歸時,它卻隻剩下灼人的焦灼與刺骨的沉重。來時三人,歸時依舊是三人,但隊伍的魂魄仿佛被抽走了一部分,步履間彌漫著劫後餘生的虛脫和一種幾乎要將胸膛撐裂的緊迫感。
塔隆的狀況,已不能用糟糕來形容,而是徘徊在生死邊緣。他龐大如山的身軀此刻成了沉重的負擔,幾乎完全癱軟在雷恩和艾吉奧的身上。每邁出一步,都伴隨著他壓抑不住的、從喉嚨深處擠出的痛苦呻吟。左臂上那道被變異骨刃撕裂的傷口,以及臉頰上深可見骨的劃痕,即便被莉娜用儘了隨身攜帶的所有乾淨繃帶緊緊包裹,暗綠色的膿血依舊不斷地、頑固地滲透出來,在灰白色的繃帶上暈開一團團不斷擴大的、不祥的汙跡。那股混合了深淵特有的硫磺腐臭與某種邪惡煉金藥劑甜腥氣味的惡臭,如同死亡的宣召,隨著他們的移動一路彌漫,連最不畏寒的禿鷲都遠遠地避開了這支隊伍。
他的體溫高得駭人,隔著衣物都能感受到那滾燙的熱度,仿佛體內有一座邪惡的熔爐在燃燒。意識時而像風中殘燭般微弱地亮起,能模糊地辨認出同伴的身影,時而則徹底沉入無邊的黑暗與譫妄之中,含糊地囈語著破碎的戰吼或某個逝去同伴的名字。那混合了深淵底層汙穢能量與精心調配的煉金術複合毒素,正如同最貪婪的寄生蟲,瘋狂地啃噬著他巨魔血脈帶來的強悍生命力,侵蝕著他鋼鐵般的意誌。
莉娜跟在旁邊,嬌小的身軀在寒風中微微發抖,臉色比塔隆好不了多少,蒼白得如同初雪,唯有一雙因過度使用魔法和緊張而布滿血絲的眼睛,還緊緊追隨著塔隆的狀態。她一邊努力分擔著一點塔隆的重量,一邊不停地用早已被冰冷山泉水浸透的布巾,擦拭他額頭不斷滲出的、帶著異味的冷汗。她試圖調動體內那近乎枯竭的、微弱的光明能量,指尖泛著螢火蟲般微不足道的光暈,輕輕按在塔隆完好的右臂上,傳遞著微弱的安撫與淨化之意。但這點力量,麵對塔隆體內洶湧的邪惡毒素,無異於杯水車薪。每一次感受到塔隆肌肉因劇痛而猛地繃緊、不受控製地抽搐時,莉娜的心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幾乎無法呼吸。自責如果自己反應再快一點,魔法再強一點…)、恐懼害怕失去這位沉默卻可靠的同伴)、以及對索菲亞老師那近乎虔誠的期盼,幾種情緒在她心中激烈交戰,讓她本就虛弱的身體更加搖搖欲墜。
“快!再快一點!繞過這個山脊,就能看到巨石城的輪廓了!”雷恩的聲音嘶啞乾裂,如同被砂紙磨過。汗水、塵土和塔隆傷口濺出的膿血混合在一起,在他剛毅的臉上勾勒出斑駁的痕跡。他咬緊牙關,脖頸上青筋暴起,幾乎是用自己寬闊的肩膀和整個上半身的力量,硬生生扛起了塔隆小半邊身子的重量。每一步踏在山路尖銳的碎石上,都深深陷入,發出沉悶的聲響。他清楚地知道,此刻的時間,是用塔隆的生命在倒計時,多耽擱一瞬,那名為死亡的陰影就更逼近一分。艾吉奧也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甚至超越了他瘦小身材的極限。他悶著頭,牙齒死死咬住下唇,不再抱怨,不再耍寶,將所有精力都用在支撐和前進上,那雙平日裡靈活狡黠的眼睛,此刻隻剩下全神貫注的堅持。
崎嶇蜿蜒的山路,在來時充滿了未知與挑戰,歸時卻顯得格外漫長而折磨人。每一處需要小心通過的陡坡,每一個看似平常的拐彎,都像是在無情地消耗著他們本已見底的體力與意誌。夕陽如同一個巨大的、正在冷卻的火球,緩緩沉向西邊的山巒,將三人踉蹌前行的身影拉得很長、很扭曲,投射在荒涼的山石上,更添了幾分絕望與淒涼。
“堅持住,塔隆!看著我!就快到了!回到城裡,索菲亞醫師一定有辦法!”雷恩不停地低吼著,既是給意識模糊的塔隆打氣,也是在鞭策幾乎要達到極限的自己。當他偶爾看到塔隆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那平日裡如同磐石般沉穩堅定的目光,此刻卻變得渙散、空洞,仿佛靈魂正在逐漸遠離這具飽受折磨的軀殼時,一股混雜著無力感和熊熊怒意的火焰,就在雷恩的心底猛烈灼燒。
終於,在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即將被地平線徹底吞噬,天地間被一片冰冷的靛藍色籠罩之時,巨石城那熟悉的、巍峨的、由巨大花崗岩壘砌而成的灰色城牆輪廓,如同守護神般,終於出現在了視野的儘頭。那在暮色中零星亮起的燈火,微弱卻堅定,像是黑暗海麵上的燈塔。
“城門!看到城門了!我們到了!”艾吉奧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哭腔和如釋重負的嘶啞,一直緊繃的那根弦終於稍微鬆弛了一些。
“不能停!直接去索菲亞老師那裡!用最快的速度!”雷恩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考慮先回相對較近的“跳躍山羊”旅館稍作休整。他必須爭分奪秒,塔隆的狀態已經容不得任何形式的延誤。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當三人攙扶著幾乎完全昏迷、僅憑本能邁動雙腿的塔隆,踉蹌著衝過巨石城那在暮色中緩緩關閉的城門,穿過逐漸華燈初上、開始彌漫食物香氣和喧囂人聲的街道時,他們與周圍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如同從地獄邊緣爬回的亡魂。他們的模樣狼狽到了極點——渾身覆蓋著混合了血跡、塵土、汗水和硝煙的黑紅色汙垢,衣物破損不堪,眼神中充滿了疲憊與驚恐,而塔隆那龐大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軀體,更是引來了路人驚恐和避之不及的目光。
顧不上解釋,也無力回應任何詢問,他們隻是憑借著最後一股意誌力,朝著城市東南角那片相對僻靜的、被各色藥草園環繞的區域衝去。索菲亞醫師那間獨棟的、帶著溫暖燈光和小花園的木屋,此刻就是他們唯一的希望所在。
“索菲亞老師!救命!快開門啊!”莉娜用儘身體裡最後一絲力氣,撲到那扇熟悉的、散發著淡淡草藥清香的木門前,帶著無法抑製的哭腔和絕望,用力拍打著門板。
門幾乎是立刻就從裡麵被拉開了。索菲亞醫師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依舊係著那條漿洗得乾淨的亞麻布圍裙,挽起的袖口下,手上還沾著些許未擦拭乾淨的、深綠色的藥泥,顯然正在工作台前調配藥劑。當她那雙充滿智慧與溫和的碧色眼眸,看清門口這如同被戰爭蹂躪過後的慘烈一幕時,尤其是目光落在被兩人架著、奄奄一息、傷口散發著惡臭的塔隆身上時,她臉上慣有的從容瞬間被震驚和極度的凝重所取代。
“天哪!快!抬進來!小心他的頭,放到裡間那張診療床上去!”索菲亞沒有絲毫遲疑,語氣急促卻異常冷靜,立刻側身讓開寬敞的通道,同時語速飛快地發出一連串清晰的指令,“莉娜,彆愣著!去廚房,燒熱水,所有鍋灶都用上,越多越好!雷恩,艾吉奧,注意門檻,平放,對,讓他仰臥!”
她的冷靜和專業,像是一劑效力強大的強心針,瞬間注入了三個幾乎被恐懼和疲憊壓垮的年輕人心中,驅散了他們的慌亂無措,讓他們找到了可以依賴和遵循的方向。雷恩和艾吉奧咬緊牙關,用儘最後的氣力,小心翼翼地將塔隆沉重的身軀抬進彌漫著濃鬱藥草香氣的小屋,平放在裡間那張鋪著雪白乾淨棉布的單人診療床上,仿佛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莉娜則像被上了發條一樣,立刻衝向旁邊的廚房,傳來一陣手忙腳亂卻目標明確的鍋碗瓢盆碰撞聲。
索菲亞迅速而輕巧地關上屋門,厚重的木門隔絕了外麵街道的微弱喧囂,也將一片令人心安或者說,令人專注)的寂靜籠罩在屋內。她快步走到床邊,甚至來不及戴上專用的鹿皮手套,直接伸出那雙雖然沾染藥泥卻依舊穩定有力的手,動作極其輕柔卻又毫不拖延地,開始解開塔隆傷口上那已經被膿血浸透、甚至有些發硬的繃帶。
當最後一層繃帶被揭開,徹底暴露出那腐爛發黑、不斷滲出暗綠色粘稠液體、邊緣組織壞死、甚至隱約能看到森白骨骼的可怕傷口時,饒是見多識廣的索菲亞,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眉頭緊緊鎖成了一個川字,眼中閃過一絲銳利如手術刀般的光芒。
“典型的深淵能量腐蝕痕跡…傷口邊緣的肌肉呈現不自然的萎縮和晶化…還有…這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非常陰毒且具有高度活性的煉金毒素,它在模仿生命形態,不斷複製和侵蝕…”索菲亞的聲音低沉而平穩,但每個字都帶著千鈞重量。她伸出食指和中指,指尖隱隱泛起一層極其微弱的、卻無比純淨柔和的白色光暈,如同黎明前最純淨的曙光。她輕輕地將指尖按在塔隆傷口周圍尚且完好的皮膚上,閉目凝神,仔細感知著毒素在體內的流動路徑和能量性質。
塔隆即使在昏迷中,也在那蘊含著微弱神聖力量的觸碰下,發出一聲痛苦至極的悶哼,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了一下,仿佛體內的邪惡之物被驚擾。
“毒素已經深入血液循環係統,並且正在試圖侵染骨髓…肝區和腎區的生命反應正在急劇減弱…神經毒素的部分也在影響他的大腦,導致高熱和譫妄…”索菲亞的臉色隨著感知的深入而越來越難看,語氣也愈發沉重,“非常棘手…這種混合型毒素,常規的廣譜解毒劑恐怕連延緩都做不到,反而可能刺激它產生變異。”
她立刻轉身,走到靠牆擺放的那一排占據整麵牆壁、散發著各種藥材混合氣息的巨大橡木藥櫃前。她的動作飛快卻不見絲毫慌亂,精準地拉開幾個特定的抽屜,取出幾個不同材質的水晶瓶、陶罐和銀質器皿。裡麵的藥劑和粉末顏色各異,有的清澈如山林泉水,有的粘稠如蜂蜜,有的則散發著如同星塵般的奇異微光。她開始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進行調配,各種藥材在她手中如同被賦予了生命,通過精密的戥子稱量、在玉質研缽中被研磨成最細膩的粉末、再按照某種深奧的次序和比例在琉璃碗中混合、攪拌。偶爾,她的指尖會再次閃過那純淨的白色光暈,如同最精妙的催化劑,悄然融入到正在調配的藥劑之中,使其散發出更加蓬勃的生機能量。這已經遠遠超越了普通醫術的範疇,而是融合了頂尖藥劑學、深厚的草藥學知識以及某種源自古老傳承的微弱神聖力量的精湛技藝,堪稱藝術。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莉娜!熱水!”索菲亞頭也不回地喊道,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手中的藥劑。
莉娜連忙端著一大盆滾燙的熱水過來,蒸騰的熱氣讓她蒼白的小臉顯得更加模糊。索菲亞接過水盆,將一部分剛剛調配好的、閃爍著翡翠光澤的藥粉迅速而均勻地撒入水中。清澈的滾水立刻變成了散發著濃鬱薄荷與不知名草木清涼氣息的淡綠色液體。她用一把全新的、煮沸消毒過的柔軟棉布,蘸取溫熱的藥水,開始小心而迅速地擦洗塔隆那可怖的傷口。她的動作穩定得如同機械,既要精準地刮除那些已經明顯壞死、發黑的腐肉和粘附的毒素結晶,又要極致小心地避免對尚存生機的組織造成二次傷害,每一個動作都凝聚著多年的經驗與無比的專注。
“嗤……”藥水與傷口深處最頑固的毒素接觸,再次發生了劇烈的中和反應,冒出更加濃密的、帶著腥甜氣味的白色泡沫和煙霧。塔隆的身體因這深入骨髓的劇痛而猛地弓起,又被索菲亞早有準備地用另一隻手穩穩按住。
初步清洗完畢,露出下麵雖然鮮紅卻依舊顯得有些黯淡的創麵。索菲亞又拿出一個精致的銀盒,裡麵盛放著一種散發著柔和溫暖金光的、如同凝固陽光般的藥膏。她用一把小巧的銀質藥匙,舀取適量藥膏,極其均勻地、薄薄地塗抹在塔隆的整個傷口表麵,包括臉頰上的傷痕。藥膏觸體,仿佛具有生命般微微蠕動,滲入組織。塔隆原本因痛苦而緊繃到極致的肌肉,似乎終於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略微放鬆了一些,緊鎖的眉頭和扭曲的麵容也稍稍緩和。
但這僅僅是處理了體表的創傷,真正的戰場在塔隆的身體內部。索菲亞拿起那瓶她剛剛傾注了大量心力調配好的、內部有乳白色光暈如同星河般緩緩流轉的粘稠藥劑,小心地撬開塔隆緊咬的牙關,將藥劑一點點、耐心地喂了進去。
“這是強效淨化藥劑和生命複蘇藥劑的混合體,我加入了‘月影草’的精華來穩定他的精神,希望能暫時壓製住他體內毒素的蔓延速度,並激發他自身巨魔血脈的恢複潛力,為他爭取更多時間。”索菲亞用乾淨布巾擦拭著手,向緊張注視著她的三人解釋道,但她的眉頭依舊沒有舒展,目光投向工作台上那本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筆記,“但這隻是權宜之計。毒素的根源不除,壓製隻是暫時的,一旦反彈,後果會更嚴重。我必須知道這種混合毒素具體的成分、配比和能量特性,才能配製出真正能中和它、並將其排出體外的針對性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