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隆的歸來,如同在“晨風之誓”死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塊巨石,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洶湧的、足以顛覆一切的狂瀾。那不僅僅是失而複得的狂喜,更是一種近乎神跡的震撼與靈魂深處的劇烈衝擊,仿佛長久以來堅信的死亡與絕望的法則被硬生生撕開了一道裂隙。當他們在地下密室那堆汙穢的乾草和散發著黴味的破布中,發現他那巨大而殘破、幾乎與死亡融為一體的身軀時,當指尖觸碰到那微弱如風中殘燭、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熄滅,卻又頑強如亙古磐石般不肯屈從於寂滅的生命之火時,所有人都仿佛經曆了一場心靈的淬煉與重塑。
然而,洶湧的狂喜浪潮退去後,裸露出的卻是更加沉重、更加冰冷和緊迫的現實礁石。塔隆還活著,但他此刻的狀態,用“瀕死”來形容都顯得過於寬容和樂觀。他更像是一尊剛從古老戰場上挖掘出來、被歲月和戰火摧殘得千瘡百孔、僅靠內部一絲神秘而堅韌的力量勉強維係著最後形態、未曾徹底崩解為塵埃的古老石像,任何細微的移動、甚至過於強烈的情緒波動帶來的能量擾動,都可能成為那最後一根壓垮一切的稻草。
將他從那陰暗潮濕、空氣汙濁得令人窒息的地下密室,小心翼翼地轉移到彆墅一樓最溫暖、最乾燥、采光也最好的房間,這個過程本身就是一場與無形死神的緊張賽跑,每一步都充滿了未知的風險。雷恩、艾吉奧和聞訊趕來的、一向沉穩的老約翰,用能找到的最柔軟的被褥和木板,臨時製作了一個儘可能平穩的簡易擔架,他們的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琉璃藝術品,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灼熱的刀尖之上,全身肌肉緊繃,呼吸都刻意放輕,生怕一點微不足道的顛簸或震動,就徹底震散了他那口憑借非人意誌吊著的氣息。莉娜全程緊隨在擔架旁,雙手虛引,釋放出最為溫和、不帶任何攻擊性的奧術能量流,如同最輕柔的絲綢般包裹著塔隆的全身,試圖最大限度地穩定他體內那如同亂麻般紊亂、微弱不堪的生命氣息。索菲亞則寸步不離地守在擔架另一側,纖細而冰涼的手指始終緊緊搭在塔隆那冰冷得如同岩石般的手腕內側,全神貫注地感知著那微弱到幾乎難以捕捉、仿佛隨時會斷線的脈搏跳動,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不見一絲血色,但那雙總是溫柔的褐色眼眸,此刻卻專注、銳利得可怕,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視生命本源。
當塔隆那沉重如山的身軀終於被極度小心地、安穩地放置在房間中央那張特意加固過的、鋪著層層厚實柔軟毛毯和乾淨亞麻布的巨大床鋪上時,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深深地鬆了一口氣,但旋即,那顆剛剛落下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懸在了半空。索菲亞沒有任何喘息,立刻俯身,開始了全麵而細致的檢查,她的動作快而穩定,帶著一種經過千錘百煉的職業素養,但那微微顫抖、幾乎難以察覺的指尖,卻無可避免地暴露了她內心此刻正掀起的驚濤駭浪。
情況,比他們之前在最壞打算中想象的,還要糟糕百倍,嚴峻得令人絕望。
“幽影”塞繆爾那柄淬煉著幽藍詭焰的彎刀造成的創傷,遠遠不止是物理層麵的恐怖切割和穿透性傷害,更蘊含著一種陰寒蝕骨、充滿了惡意的詭異能量,這種能量如同擁有生命的附骨之疽,不僅嚴重阻礙了傷口哪怕最基礎的自然愈合能力,更在持續不斷地、緩慢而堅定地侵蝕、消磨著塔隆賴以生存的生命本源。傷口周圍,尤其是胸前那道最致命的裂口周圍,大麵積的肌肉和組織已經呈現出壞死的灰黑色,毫無生機,甚至散發著淡淡的、令人作嘔的腐敗氣息。而這僅僅是冰山一角,更嚴重的是肉眼無法直接觀察的內傷——多處肋骨呈現出粉碎性的斷裂,內臟器官有不同程度的震傷、出血和移位,體內還有未能排出的積血壓迫著重要的生命係統。加之長時間隱匿於冰冷密室、缺乏最基本的食物和清水補給,導致他身體嚴重脫水、極度營養不良,整個免疫係統早已全麵崩潰,傷口大麵積感染化膿的情況已經惡劣到了極點,高燒和敗血症的陰影如同跗骨之蛆。
尋常的治療術和愈合藥劑,麵對如此複雜、交織著物理創傷、能量侵蝕和生理衰竭的致命傷勢,其效果堪稱微乎其微,甚至可能因為其蘊含的能量屬性,不小心刺激到那股盤踞不散的陰寒能量,而引發災難性的反效果,加速生命的流逝。這已經徹底超出了普通治療師甚至一般神殿牧師的能力範疇,即便是許多經驗豐富的高階牧師麵對此情此景,恐怕也會感到棘手萬分,徒呼奈何。
索菲亞緩緩直起身,動作因沉重的壓力而顯得有些僵硬。她看著塔隆那張因極致痛苦而微微扭曲、卻依舊隱約能看出一絲慣常的堅毅與茫然的麵孔,又緩緩掃過圍在床邊、每一張臉上都寫滿了近乎卑微的希冀與深不見底擔憂的同伴們——雷恩緊握的雙拳,莉娜泛紅的眼眶,艾吉奧緊抿的嘴唇,老約翰那渾濁眼中難以掩飾的震動。她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整個山巒般沉重的壓力,毫無保留地壓在了她看似單薄的肩膀上,幾乎讓她喘不過氣。她是團隊的治療師,是生命的守護者,是夥伴們受傷後最後的希望與依靠。塔隆憑借自身的堅韌和那神秘的血脈力量,奇跡般地從死神手中掙脫,找到了回歸的路,如果最終……最終卻因為她的無能、她的技藝不精而逝去……她無法想象那將是何等殘酷的結局,那沉重的負罪感足以將她徹底吞噬,她也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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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索菲亞,他……怎麼樣?”雷恩的聲音沙啞而急促,仿佛砂紙摩擦著鏽鐵,他上前一步,緊緊盯著索菲亞的臉,那雙因晉階而愈發銳利的眼睛,此刻卻充滿了脆弱,生怕錯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那其中可能就藏著最終的判決。
索菲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著胸腔裡那顆瘋狂擂動的心臟,強迫自己幾乎要凍結的思維重新運轉起來,用儘可能平穩、但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顫抖的語調說道:“傷勢……非常非常嚴重,比我們預想的……還要糟糕。外傷感染和內出血、器官損傷都極其棘手,但……但目前最麻煩、最致命的,是……是殘留在他傷口深處和侵入了經脈的那種陰寒蝕性能量,它像是一種活性的毒素,在持續地破壞生機,阻隔一切愈合的可能。常規的治療方法和藥劑……恐怕……效果非常有限,甚至可能……適得其反。”
房間裡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隻能聽到窗外風雪不知疲倦的嗚咽,以及彼此壓抑而沉重的呼吸聲。莉娜死死捂住了嘴,防止自己哭出聲,淚水卻在眼眶中瘋狂打轉。艾吉奧握緊了拳頭,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咯吱聲,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雷恩的眼神在聽到“效果有限”時,瞬間黯淡下去,如同燭火被狂風吹滅,但隨即,一股更加灼熱、近乎偏執的光芒在他眼中燃起,他猛地抓住索菲亞纖細的肩膀,力道大得讓她感到一陣清晰的疼痛,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懇求:“索菲亞!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你知道的,你是我們最好的治療師!你從死神手裡把我和艾吉奧都搶了回來!你一定能救塔隆!你一定可以的!”
索菲亞被雷恩抓得生疼,但肩膀上傳來的疼痛,卻遠不及他眼中那混合著絕望與懇求的光芒帶給她的衝擊。她的目光再次落回床上那氣息奄奄、卻頑強抗爭的巨人身上,一股強烈的、不容置疑的責任感,混合著屬於治療師的職業驕傲與某種更深層的情感,在她心中轟然升騰、炸開!是的,她不能放棄!她絕不能在此刻倒下!她是“晨風之誓”的治療師,是夥伴們受傷流血時最後的壁壘與希望!塔隆需要她,大家需要她!
“我需要嘗試……一種方法。”索菲亞的聲音忽然變得異常平靜,卻蘊含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堅定,她的眼神中閃爍起一種近乎神聖的、自我犧牲的光芒,“一種記載於古老醫典上的、接近禁忌的高階治愈術,需要結合最高品質的生命回複藥劑,以及……引導我自身的本源生命力作為媒介和催化劑。這非常危險,對我,對他,都是。施術過程中不能有任何乾擾,我的精神力必須高度集中,本源生命力的引導更是不能有絲毫差錯。但如果……如果成功,或許能強行淨化驅散那股陰寒能量,並最大限度地激發他體內‘大地祝福’血脈自身的愈合潛力。”
“本源生命力?!”莉娜失聲驚呼,作為一名法師,她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麼了,“索菲亞,那太危險了!那是生命的根基!稍有不慎,能量反噬或者過度消耗,你會……你會生命力枯竭而死的!”
“我知道風險。”索菲亞打斷了莉娜的話,目光逐一掃過眾人震驚而擔憂的麵孔,最終,那目光如同最溫柔的月光,落在塔隆那沉睡般安靜的臉上,“但這是目前唯一可能救他的方法,是我們必須抓住的機會。塔隆……他已經用他自己的堅韌和意誌,為我們創造了第一個奇跡。現在,輪到我了。”她的語氣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視死如歸的決心,仿佛在陳述一個早已注定的事實。
沒有時間猶豫,也沒有更好的選擇。雷恩死死地盯著索菲亞的眼睛,仿佛要從那平靜的湖麵下看出最終的答案,幾秒後,他重重地、幾乎是砸下去般點了點頭,從喉嚨裡擠出兩個字:“去做。”簡單的兩個字,卻承載著無限的信任與沉重的托付。
“需要我們做什麼?”艾吉奧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他上前一步,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索菲亞快速而清晰地吩咐道,思維縝密得如同在布置一場生死攸關的戰鬥:“保持絕對安靜,封閉這個房間,不能有任何外界的聲響或能量波動打擾。莉娜,我需要你的協助,不是用冰係魔法攻擊,而是運用你對‘靜寂’與‘極寒’本質的理解,施展‘深度鎮靜止痛’效果,幫我最大程度地穩定塔隆的身體機能狀態,尤其是大幅降低他的新陳代謝速率和痛覺神經感知,減少不必要的能量消耗,並防止他可能因無法忍受的劇痛而產生的無意識掙紮。艾吉奧,你的暗影感知對能量的細微流動最為敏感,我需要你注意警戒整個房間內部的能量場,防止任何意外的能量乾擾或波動,確保施術環境的絕對穩定。雷恩,你……你的戰氣剛猛無儔,但此刻需要你徹底收斂所有氣息,如同磐石般守在門口,作為隔絕內外、應對任何突發狀況的最後屏障。老約翰,麻煩您確保彆墅外圍絕對安全,杜絕任何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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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工明確,各司其職。這一刻,小隊成員間無需言語的極致信任和曆經生死磨礪出的默契,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他們是一個整體,缺一不可。
索菲亞立刻行動起來,如同一位即將走上戰場、調整最後裝備的將軍。她先小心翼翼地給塔隆喂下了小劑量的、她自己精心調配的強效麻醉和寧神藥劑,確保他陷入更深沉、更不易被驚擾的睡眠狀態,最大限度地減少痛苦帶來的乾擾。然後,她將自己那個從不離身的、看起來不大卻內藏乾坤的藥劑箱完全打開,將裡麵所有的家當都井然有序地排列在一旁的矮幾上——各種顏色剔透、閃爍著微光的治療藥水、研磨得極其細膩的珍貴藥粉、一小瓶散發著聖潔氣息的純淨聖水這是通過佛蘭德斯伯爵的隱秘渠道才艱難獲得的),還有幾樣用特殊水晶盒保存著的、散發著柔和而磅礴生命波動的稀有材料,如隻在月夜綻放的寧神花那嬌嫩的花蕊、生長於千年冰川裂隙中的月光苔的濃縮萃取液等。
她先以令人驚歎的精準和速度,仔細清理了塔隆身上最嚴重的幾處傷口,用鋒利的小刀剜去那些已經完全壞死、散發著腐臭的黑色肌肉組織,小心翼翼地擠出深藏在體內的膿血。每一下動作都仿佛不是落在塔隆身上,而是割在她自己的心上,帶來陣陣尖銳的刺痛,但她強迫自己保持絕對的冷靜和穩定,雙手穩如磐石。然後,她將特製的、能夠促進細胞再生的強效生肌粉和專門用於對抗各種能量毒素的抗毒藥劑以精確比例混合,均勻地敷在那些剛剛清理完畢、露出鮮紅肉芽的傷口上,用乾淨的亞麻繃帶進行初步包紮。
所有的準備工作終於就緒,最關鍵、最危險的時刻,到來了。
索菲亞在塔隆床邊的地板上盤膝坐下,這個位置能讓她最直接地感受到他的生命波動。她將雙手平伸,虛按在塔隆胸膛的上方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那些最嚴重的傷口區域),緩緩閉上了眼睛,開始進行深長而緩慢的、帶有某種特殊韻律的呼吸,每一次吸氣都仿佛在汲取天地間最純淨的生命氣息,每一次呼氣則在排除內心的雜念與不安。莉娜站在她的身側,雙手同樣虛按,淡藍色的、蘊含著“靜寂”真意的冰係魔力,如同最輕柔冰冷的薄紗,又如同無形的領域,緩緩籠罩住塔隆的全身,有效地降低著他的核心體溫和所有生命活動的頻率,製造出一個接近冬眠狀態的、超低溫的、極其利於保存生機、延緩惡化的環境。艾吉奧的身影如同徹底融入了房間角落的陰影之中,存在感降到最低,但他的感知卻如同無形的蛛網,擴展到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敏銳地捕捉著任何一絲不和諧的能量漣漪。雷恩則像一尊沉默而強大的門神,矗立在緊閉的房門口,周身那澎湃的戰氣被強行壓製、內斂到極致,唯有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掃描法陣,一遍遍掃視著門外的走廊,隔絕著一切潛在的危險。
索菲亞的精神力高度集中,仿佛凝聚成了一根無比堅韌、閃爍著信念之光的絲線。她開始低聲吟唱一段古老而晦澀、音節奇特的咒文。這並非追求破壞與毀滅的攻擊性魔法,而是源自某個早已失落德魯伊教派和某些隱世高等治療師中口耳相傳的、用於溝通生命本源、祈求自然愈合之力的治愈讚歌。她的聲音空靈而柔和,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直抵靈魂的韻律,與周圍空間中彌漫的、無形的生命能量產生了深層次的共鳴與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