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的時間,在一種混合著緊迫、悲傷與決然的複雜情緒中,如沙漏中的流沙般飛速流逝,抓不住,留不下。佛蘭德斯伯爵通過馬庫斯傳達的邊境調查委托,如同一道不可抗拒的征召令,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和冰冷刺骨的危機感,將“晨風之誓”從王都這潭深不見底、充斥著謊言與背叛的渾水中強行拔出,指向了北方那片籠罩在迷霧、傳說與血腥危機中的邊境之地。這既是迫在眉睫的危機,也是脫離泥潭的轉機;既是壓在肩頭的千鈞重擔,也是穿透陰謀陰霾的一線希望。
彆墅內的氣氛,因此被一種前所未有的高效和壓抑的寂靜所籠罩,仿佛暴風雨來臨前最後的沉悶。每個人都像上了發條、精準運行的齒輪,圍繞著“準備”和“告彆”這兩個核心,瘋狂地、不舍晝夜地運轉著,空氣中彌漫著草藥、舊羊皮紙、打磨金屬和微弱奧術能量的混合氣味。
雷恩成為了絕對的核心和大腦。他不僅要消化、分析馬庫斯帶來的、關於北部邊境黑森林和灰岩山脈的粗略情報——那地圖上大片大片的空白和標注著“未知”、“危險”、“疑似異常區域”的字眼,遠比已知的清晰路線更讓人心驚——還要根據團隊成員目前殘缺的狀態,在腦海中推演無數遍,製定出數套應對不同突發情況的行動預案。塔隆的缺席,不僅僅是失去一個強大的戰力,更是意味著團隊失去了最堅固的盾牌和最穩定的正麵支點,整個賴以生存的攻防體係必須進行根本性的、痛苦的重構。他將更多的希望與壓力寄托於莉娜的控製魔法和艾吉奧那日益詭異的偵察能力上,未來的戰術核心將圍繞著“隱匿行進、快速偵察、精準打擊、一擊遠遁”的原則,極力避免任何形式的正麵纏鬥。每一個決策,每一條路線的選擇,都關乎著身後同伴的生死,他眉宇間的凝重如同化不開的冰霜,日益加深,但那雙灰色的眼眸中,屬於戰士的決絕和屬於領導者的擔當也愈發銳利,如同經過淬火的精鋼。
莉娜幾乎將自己完全封閉在了那間由儲藏室臨時改建的、布滿了簡易防護法陣的魔法實驗室裡。這裡光線昏暗,隻有幾顆懸浮的奧術光球提供著不穩定照明。她麵前的長桌上,攤開著莫甘娜大師日記的珍貴抄本原本已妥善藏起)、那瓶在禁錮法陣中依舊不安分地緩緩蠕動、散發著陰寒不祥氣息的黑色液體樣本,以及幾卷通過伯爵渠道緊急獲取的、關於古代能量汙染和元素淨化理論的殘缺典籍,字跡大多模糊難辨。她的目標明確而艱巨,甚至帶著幾分悲壯:在出發前,至少掌握一種能夠有效對抗、或至少是顯著抑製那種“腐化”能量的防護或淨化手段。她日以繼夜地進行著極其危險的微觀實驗,用精神力引導著如同發絲般細微的冰奧術能量,小心翼翼地與樣本中更微量的汙染能量接觸、碰撞、觀察其相互湮滅或侵蝕的過程。失敗是家常便飯,奧術能量被汙染反噬時帶來的精神刺痛讓她多次幾乎暈厥,偶爾的成功也伴隨著精神力的劇烈消耗和魔法回路過載的風險。她的臉色時常蒼白得嚇人,眼底帶著濃重的黑眼圈,纖細的手指因為長時間維持精密法術模型而微微顫抖。但那雙冰藍色的眼眸深處,卻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專注和堅定的光芒。她很清楚,在邊境,麵對可能大規模出現的汙染造物,她這個法師,可能是團隊唯一能進行有效對抗和專業淨化的屏障。
艾吉奧的行動則更為隱秘和實際。他不再滿足於在彆墅相對安全的環境下練習那種“存在感淡化”的玄妙狀態,開始利用王都夜晚的陰影作為掩護,憑借手杖和日益精進的、與陰影融為一體的技巧,悄無聲息地離開彆墅,如同真正的幽靈般遊蕩在王都最混亂、消息也最靈通混雜的底層街區邊緣。他並非去打探那些足以引來殺身之禍的核心機密那在目前形勢下無異於自殺),而是去感受王都暗流的最新脈搏,觀察碼頭區黑幫勢力的活躍程度與動向,偷聽酒館裡醉醺醺的傭兵、走私販子和落魄冒險者的閒談碎語——這些底層的聲音往往能折射出上層不易察覺的波瀾。他從那些關於“北邊生意不好做了”、“某些藥材價格飛漲”、“奇怪的傭兵任務”的隻言片語中,試圖拚湊出邊境危機可能對王都產生的潛在影響,以及是否有其他不明勢力也在暗中關注北方。他的跛腿在複雜崎嶇的貧民區巷道中仍是巨大的障礙,每一次隱匿的移動都伴隨著舊傷處的酸痛,但他那如同變色龍般融入環境、幾乎消除自身存在感的能力,多次讓他在巡邏隊森嚴的目光和潛在麻煩人物的警覺下,有驚無險地擦身而過。每次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悄然歸來,他都會將觀察到的情況、聽到的流言默默而詳儘地記錄下來,交給雷恩,那雙總是半眯著的眼睛裡,帶著一絲屬於暗影行者的冰冷洞察力和不易察覺的疲憊。
最忙碌、也最承受著情感煎熬的,依然是索菲亞。她纖細的肩膀上擔著最重的責任:一方麵,她要確保塔隆的康複治療不能有絲毫鬆懈,這是她的堅持,也是全隊的期望。她根據塔隆身體一絲一毫的變化,精心調整著藥方,加大了溫和滋養和促進骨骼、肌肉、經脈再生的藥劑用量,每天花費數個時辰,以蘊含生命能量的手掌為他進行細致的魔力疏導,並輔以專業的物理按摩,竭力刺激他那如同被狂風暴雨摧殘過的土地般近乎枯竭的生命潛力。另一方麵,她還要為即將遠行的三人準備足以應對各種極端危險的急救裝備——不僅僅是常規的止血粉、繃帶和解毒劑,還包括應對嚴重凍傷、未知毒素、精神侵蝕以及可能出現的惡性瘟疫的強效防護藥品和特異性中和劑。她的工作台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水晶瓶、坩堝、研磨器和晾曬中的草藥,空氣中終日彌漫著草藥的清苦香氣和煉金術特有的微焦氣味。她的眼神中充滿了生理上的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母性的、堅毅的溫柔。每當看到塔隆在她不眠不休的照料下,氣色一天天由死寂的灰白轉向微弱的生機,甚至能偶爾在她的攙扶下,咬著牙勉強站立片刻時,她眼中便會閃過無法掩飾的欣慰光芒;但一想到即將到來的、不知歸期的分離,以及邊境那傳聞中吃人不吐骨頭的未知危險,她的心又如同被一隻無形冰冷的手緊緊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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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隆是這十天裡最沉默,卻也最讓人心疼的人。身體的劇痛和極度的虛弱讓他大部分時間隻能如同沉睡的巨人般臥床靜臥,連翻身都需要索菲亞協助。但他清醒的、有限的時刻,那雙深陷的、卻依舊明亮的棕色眼眸,始終追隨著房間裡每一個忙碌的同伴身影。他看著雷恩徹夜俯身在地圖前,眉頭緊鎖;看著莉娜實驗室門縫下透出的、不時劇烈閃爍又驟然熄滅的奧術光輝;看著艾吉奧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般悄無聲息地進出,帶來外界冰冷的信息;看著索菲亞為他擦拭身體、更換藥劑時,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和眼中無法完全隱藏的憂慮。他無法用語言流暢表達,喉嚨如同被砂紙磨過,但那深陷的眼窩中,燃燒著的是如同岩漿般熾熱的不甘、是如同大地般深厚的感激,更是如同山嶽般沉靜的囑托。他無數次在無人注意的時刻,拚命凝聚意誌,嘗試調動體內那絲微弱複蘇的、源自“大地祝福”血脈的力量,每一次嘗試都伴隨著經脈撕裂般的劇痛和幾乎讓他暈厥的虛弱感,進展緩慢得令人絕望,如同在沙漠中挖掘甘泉。但他從未真正放棄,緊咬的牙關和握緊的拳頭昭示著他的決心。他知道,儘快恢複,哪怕隻是恢複一絲揮動武器的力量,都是對遠方浴血奮戰的戰友最好的支持,也是對自己內心煎熬的唯一救贖。
告彆的時刻,終究還是無可避免地來臨了,如同冬季的寒流,精準而冷酷。
出發的前夜,天空異常陰沉,到了深夜,終於飄起了細密的、如同鹽粒般的雪花,悄無聲息地灑落,給沉寂的王都披上了一層淒冷而單薄的白紗。彆墅客廳的壁爐比往常燒得更旺,鬆木劈啪作響,跳動的橘紅色火焰努力地散發著熱量,卻似乎始終驅不散彌漫在空氣中那濃得化不開的離愁彆緒。
簡單的行裝已經收拾妥當,三個結實的行囊並排放在門口,裡麵裝著必要的衣物、乾糧、雷恩的地圖與情報、莉娜的施法材料和筆記、艾吉奧的工具以及索菲亞準備的大量藥劑。雷恩、莉娜、艾吉奧早已穿戴整齊,厚重的旅行鬥篷下是便於行動的耐磨勁裝,武器和施法媒介都檢查了無數遍,放在了最順手、最能快速反應的位置。索菲亞強忍著淚水,最後一次走上前,逐一檢查他們腰間的藥劑袋,反複叮囑著每一種藥劑的使用時機、劑量和可能的副作用,聲音不受控製地帶著哽咽和顫抖。
塔隆堅持要坐起來送行,這是他最後的倔強。索菲亞和老約翰一左一右,幾乎是用儘全力,才將他沉重的、依舊虛弱無比的身軀從床上攙扶起來,讓他勉強靠在客廳那張唯一寬大結實的扶手椅上。他巨大的身軀需要厚厚的靠墊支撐才能維持坐姿,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因為這番挪動而顯得有些急促,但那雙看向同伴的眼睛,卻異常明亮、平靜,甚至帶著一種近乎宗教般的虔誠祝福。他看著整裝待發、如同即將出鞘利劍般的三位同伴,嘴唇翕動了幾下,喉結滾動,最終,隻是重重地、極其緩慢而堅定地點了點頭。千言萬語,所有的擔憂、鼓勵、承諾與不舍,都凝聚在這無聲的動作之中。
雷恩深吸一口氣,壓下鼻尖的酸澀,大步走到塔隆麵前,沒有猶豫,單膝跪地,讓自己的視線與塔隆平行,沉聲道,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等著我們回來。一定。王都這邊,你和索菲亞,就是我們的根,是我們的退路。保重自己,就是對我們最大的支持。”
塔隆伸出那隻沒有受傷、卻依舊微微顫抖的巨手,用儘此刻全身的力氣,重重地握了一下雷恩堅實的小臂。那力度雖然微弱,遠不及他全盛時期的萬一,卻帶著如同磐石般不可動搖的承諾和信任。
莉娜走上前,冰藍色的眼眸中水光氤氳,她將一個小巧的、用秘銀絲纏繞、核心鑲嵌著一顆微弱散發著寒氣的藍寶石的護身符,輕輕放在塔隆粗糙寬大的手掌中。“這個冰晶護符,我加持了寧靜術式,能幫助你寧神靜氣,一定程度上緩解疼痛,也能讓傷口感覺舒服一些。”她的聲音輕柔,帶著掩飾不住的關切,“帶著它,塔隆。就像我們在你身邊。”
艾吉奧沒有說話,他一向不擅長這種情感外露的場景。他隻是沉默地走到塔隆身邊,避開傷處,用力拍了拍他未受傷的寬闊肩膀,動作略顯僵硬,卻傳遞著男人間無需言說的情誼。他的眼神複雜難明,有關切,有踏上征程的決絕,也有一絲極不易察覺的、對留守者至少能處於相對安全環境下的羨慕,以及自己無法與最可靠的戰友並肩直麵最危險敵人的愧疚。
索菲亞終於再也忍不住,淚水如同斷線的珍珠,無聲地滑落臉頰。她先是緊緊擁抱了一下雷恩,在他耳邊飛快地低語了一句“照顧好大家”,然後又用力擁抱了莉娜和艾吉奧,泣不成聲:“一定要……一定要平安回來!我們在這裡等你們!一定!”
老約翰依舊沉默地站在陰影處,向著三位即將遠行的人,鄭重地、深深地行了一禮。他渾濁的老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他將用生命履行守護這座彆墅和其中留守者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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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更多的言語,所有的叮囑、牽掛、鼓勵和承諾,都已在這短暫而沉重的儀式中表達殆儘。再多的不舍和噬骨的擔憂,也無法改變既定的事實和即將到來的漫長分離。
推開彆墅那扇沉重的、隔絕內外世界的橡木門,凜冽的寒風立刻裹挾著冰冷的雪花,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般撲麵而來,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一輛沒有任何貴族紋章或商會標記、卻顯得異常堅固低調的馬車,已經如同沉默的野獸般等候在門外積雪覆蓋的路麵上,車夫座位上是一個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銳利眼睛的漢子,那是伯爵安排的、絕對可靠的心腹。
雷恩、莉娜、艾吉奧最後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後那棟在風雪中透出溫暖橘光的彆墅,看了一眼門口那三個在淒風雪雨中為他們送行的、他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身影——依靠在門框上淚眼婆娑的索菲亞,攙扶著她的、沉默忠誠的老約翰,以及端坐在椅中、如同守望的山巒般的塔隆。然後,三人毅然轉身,踏著積雪,步履堅定地登上了馬車。
車門“哢噠”一聲關閉,清脆地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也仿佛將溫暖與牽掛暫時關在了身後。馬車緩緩啟動,車輪碾過鬆軟的積雪,發出單調而壓抑的吱嘎聲響,逐漸加速,駛離了這處承載了他們太多痛苦、掙紮、蛻變、溫暖與淚水的臨時避難所。
馬車內,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三人都沉默著,各自望著窗外飛速掠過的、被越來越密的雪幕籠罩的王都街景。繁華喧囂的中心集市此刻寂靜無人,肅穆莊嚴的光明神殿輪廓模糊,戒備森嚴的貴族區高牆林立,以及他們曾經在生死邊緣逃亡穿梭過的那些肮臟曲折的小巷……這一切熟悉的景象,此刻都蒙上了一層離彆的灰暗色調和冰冷濾鏡。他們在這裡經曆了最慘痛的背叛與死亡,失去了親密的同伴,也猶如鳳凰涅盤般獲得了新生與更堅定的意誌。王都,這座權力與陰謀交織的巨獸,既是他們的噩夢之地,也是他們命運軌跡被徹底改變的轉折點。
“我們會回來的。”雷恩突然開口,聲音不高,卻低沉而堅定,如同宣誓,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一定會。帶著邊境的真相,和塔隆一起,完整地回來。”
莉娜和艾吉奧都沒有說話,但兩人不約而同地握緊了拳頭,或是將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在車廂地板上,眼神中表達了與雷恩一般無二的決心和沉重。
馬車穿過寂靜得隻有風雪呼嘯聲的街道,最終抵達了王都高聳的北城門。由於豐收節騷亂的餘波未平,城門的盤查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嚴格許多,穿著厚重盔甲的守衛們嗬著白氣,眼神警惕地掃視著每一個進出的人。但佛蘭德斯伯爵那枚看似普通、卻蘊含著特殊魔法印記的通行證發揮了作用,守衛隊長在仔細查驗後,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恭敬地揮手示意放行。
當馬車緩緩駛出那巨大、幽深、如同巨獸咽喉般的拱形城門,將王都那高聳入雲、燈火零星的石質城牆和了望塔樓徹底甩在身後時,車廂內的三人都不由自主地、輕輕地鬆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一層自踏入王都以來就一直背負著的、無形的陰謀枷鎖。然而,取而代之的,並非是輕鬆,而是麵對眼前這片廣闊無垠、被冰雪覆蓋、充滿了未知與危險的北方荒野時,那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的、對未來的茫然與沉重的壓力。
窗外,不再是熟悉或厭惡的城市景象,而是一片白茫茫的、空曠寂寥的、仿佛沒有儘頭的雪原。天地間隻剩下一種單調的灰白色,寒風如同曠野中的怨靈,更加肆無忌憚地呼嘯著,卷起地上的雪沫,形成一陣陣迷蒙的雪霧。視野所及,唯有他們這一輛渺小的、黑色的馬車,如同孤獨的甲蟲,在這片冰冷無情的白色畫卷上,頑強而艱難地向著未知的黑暗前行。
告彆了陰謀與背叛的溫床王都,等待他們的,是邊境線上更加直接、更加赤裸、也可能更加殘酷和詭異的黑暗。新的征途,伴隨著車輪碾壓積雪的單調聲響,正式開始了。而王都的恩怨與牽掛,並未真正遠離,隻是換了一種方式,如影隨形,深埋在每個人的心底,成為支撐他們前行的動力,或是……潛在的隱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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