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之淚”湖畔那片焦黑死寂的貿易點廢墟,如同一個冰冷而猙獰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晨風之誓”三人的心頭,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帶著那股混合了灰燼與腐敗的氣息。空氣中殘留的淡淡腐化能量和冰麵上那道如同醜陋傷疤般的灰黑色裂痕,無聲而確鑿地證實了他們最不願相信的猜測——那種源自未知深淵、能夠扭曲生命與秩序的腐化力量,並非僅僅在王都的陰影下水道裡掀起波瀾,它的邪惡觸角早已悄無聲息地、卻又無比堅定地蔓延到了這片看似與世隔絕的偏遠北境,並且已經造成了真實不虛的破壞、死亡與……難以言喻的恐怖。
強烈的不安與時間上的緊迫感,如同附骨之疽,混合著北境的嚴寒,不斷侵蝕著他們的意誌,驅使他們不敢有絲毫的停留。徹底放棄了那輛已經無法在複雜地形前進的笨重馬車,他們將必要的食物、藥品、露營工具、莉娜的法術材料和雷恩的備用武器精簡到極致,打成三個沉重卻必須背負的行囊。那兩匹耐力驚人、沉默堅韌的北地矮種馬,此刻成了他們最可靠的夥伴,馱負著大部分物資,噴著白色的鼻息,跟隨著主人,沿著地圖上那根細若遊絲、通往“鐵砧堡”前哨站的崎嶇小路,繼續向東北方向艱難跋涉。
離開死寂的湖區後,地貌逐漸從相對開闊的苔原向著更加險峻、破碎的丘陵地帶過渡。地勢的起伏變得劇烈而突兀,裸露的黑色岩石如同被巨斧劈開過,棱角鋒利,在皚皚白雪中嶙峋突起,像一片片沉默的墓碑。寒風在這些岩壁的縫隙和溝壑間瘋狂地穿梭、加速,發出不再是呼嘯、而是如同萬千冤魂同時尖嚎的刺耳聲響,考驗著人的耳膜和神經。天空,始終是那種令人壓抑的、毫無生氣的鉛灰色,厚重低垂的雲層隔絕了任何一絲陽光企圖穿透的可能,仿佛整個北境都被一塊巨大無比的、肮臟而冰冷的裹屍布死死籠罩著,透不過氣來。
一路行來,死寂是唯一的主旋律。除了永恒的風聲、馬蹄踏碎表麵冰殼陷入下方鬆雪時發出的“嘎吱”聲,以及他們自己粗重的喘息,幾乎聽不到任何屬於生靈的鳴叫或活動跡象。仿佛這片廣袤土地上的所有鳥獸,要麼已經憑借本能遠遠逃離了這片正在死去的土地,要麼……就已經遭遇了無法言說、更為徹底的不測。這種無處不在、深入骨髓的寂靜,比任何可見的刀劍或猛獸,更讓人從心底裡泛起寒意。莉娜的魔力感知始終如同拉滿的弓弦,保持著最高度的警惕,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環境中那種狂野而混亂的能量波動,正隨著他們的深入變得越來越明顯,尤其是代表大地根基的土元素和象征陰影與負麵的暗影能量,似乎被某種外來的、強橫而邪惡的力量粗暴地攪動著,極不穩定,如同即將沸騰的泥潭。艾吉奧的暗影感知則像一張無形卻敏銳的大網,不斷掃描著周圍每一寸土地、每一片陰影。那些隱藏在岩石背後或深厚雪堆下的、充滿原始饑餓與敵意的生命波動大多是適應了嚴酷環境的雪狼群或是獨行的岩豹)尚可憑借經驗和技巧應對、規避,但他內心深處最警惕、最不願觸碰的,是再次捕捉到那種熟悉的、帶著令人作嘔的混亂與純粹惡意的能量殘留——那屬於腐化生物的、如同瘟疫源頭般的蹤跡。
第三天下午,當三人一馬早已疲憊不堪,體力與精神都接近極限,終於艱難地翻過一道布滿鋒利碎石、漫長而令人絕望的冰凍斜坡後,視野在瞬間豁然開朗。前方,是一片被環狀山丘包圍的、相對平坦寬闊的穀地。而在穀地的中央,緊緊依偎著一座如同被巨神之斧劈開般陡峭山崖修建的建築群,終於如同海市蜃樓般,出現在了他們因疲憊而模糊的視野中。
那就是邊境軍區設立在此的第一道防線,也是他們此行的關鍵目標之一——前哨站“鐵砧堡”。
然而,當他們的目光聚焦,看清那建築群的具體模樣時,剛剛因抵達目的地而升起的一絲微弱希望,瞬間被眼前景象所帶來的冰冷現實擊得粉碎,三人的心如同墜入了萬丈冰淵,直沉下去。
鐵砧堡並非他們潛意識中想象的那種巍峨聳立、旗幟飄揚的石質城堡,它更像是一個純粹為了實用和防禦而存在的、用不知名粗大原木和就地取材的深灰色岩石混合壘砌而成的、簡陋而堅固的軍事據點。它巧妙地背靠著天然屏障般的懸崖,隻有正麵和兩側可以接近,地形上確實易守難攻。但此刻,這座本該象征著奧古斯都王國邊境權威、給予旅人最後一絲安全感的堡壘,卻從裡到外都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破敗、死寂和……被遺棄的絕望。
堡壘外圍那一圈原本應該高達四五米的、頂端削尖的木製柵欄,此刻出現了多處明顯的破損,一些地方的木樁斷裂、歪斜,甚至有幾處留下了清晰的焦黑痕跡,仿佛經曆過烈焰的舔舐或是某種強腐蝕性液體的潑灑。一座用於警戒的了望塔孤零零地矗立在堡壘一角,塔樓上不見哨兵持弓巡視的身影,隻有一麵殘破不堪、顏色褪敗的王國旗幟,在永不停歇的寒風中發出“噗啦啦”的無力的哀鳴,如同在為誰招魂。堡壘內部,憑借他們銳利的目光,幾乎看不到任何人員正常活動的跡象,沒有巡邏的士兵,沒有訓練的呼喝,甚至連最基本的、象征生機的炊煙都看不到一縷,寂靜得如同巨大的墳墓。更令人頭皮發麻、心生寒意的是,在堡壘周圍數百米的範圍內,原本潔白的雪地,呈現出一種極其不正常的、斑駁的灰黑色,仿佛被大量汙穢之物反複踐踏、汙染過。空氣中,除了凜冽的寒風,還隱隱約約彌漫著一股熟悉的、混合了血腥、內臟腐爛和某種硫磺般惡臭的氣味,與之前在貿易點廢墟聞到的如出一轍,隻是在這裡,更加濃鬱,更加令人作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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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況不對!絕對不對!”雷恩立刻舉手握拳,做出了一個標準的停止和隱蔽手勢,聲音壓得極低,充滿了警惕。三人反應迅速,立刻牽著馬匹,借助斜坡上一塊巨大的、覆蓋著冰層的岩石隱藏住身形,隻露出眼睛,緊張而仔細地觀察著遠處那座死氣沉沉的堡壘。
“堡壘被攻擊過!而且不止一次!”艾吉奧蜷縮在岩石陰影裡,他的暗影感知如同最靈敏的探針,最大限度地延伸向堡壘的方向,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震驚,“裡麵有生命反應……是的,還有活人,但數量……不多,而且非常微弱,像是風中殘燭。他們的情緒波動……很混亂,充滿了極度的恐懼、絕望和一種……麻木的死寂。堡壘外麵……有殘留的腐化能量,非常濃烈!就像……就像有很多那種東西在這裡聚集、停留過!最近這裡肯定發生過激烈的戰鬥,而且……我懷疑那些東西可能還沒走遠,隻是暫時離開了,或者在……等待時機!”他的感知帶來了最壞的消息。
莉娜的臉色在灰暗天光下顯得愈發蒼白,她指尖凝聚起一絲微弱的奧術光輝,遠遠地感知著堡壘周圍的魔法能量場。“堡壘本身的防禦結界……能量反應非常微弱,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隻能勉強維持一個最基本的形態,恐怕連預警功能都喪失了。堡壘內部有微弱的魔法波動,但感覺很雜亂,不成體係,像是在拚命維持著什麼最低限度的運轉,或者……在治療重傷員。”她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顫抖,“而且……我明確地感覺到一種……被圍困的、如同困獸般的絕望感,從那個方向彌漫過來,幾乎實質化了。”
鐵砧堡顯然正處於極度困境之中,甚至很可能已經被那種未知的腐化力量圍困、隔絕!裡麵的守軍恐怕已是彈儘糧絕,瀕臨崩潰。
“怎麼辦?直接過去嗎?風險太大了!”艾吉奧看向雷恩,眼中充滿了憂慮。這種情況下,貿然接近一個可能被敵人嚴密監視、甚至內部已經設下陷阱的堡壘,無異於自投羅網。
雷恩眉頭緊鎖,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大腦在嚴寒中依舊飛速運轉,權衡著利弊。他們的核心任務是調查邊境異常,尋找腐化的源頭和真相,鐵砧堡作為邊境軍區的前哨,是獲取官方情報、了解實際情況最關鍵的一個節點。如果這裡已經失守,或者守軍全軍覆沒,不僅他們的任務將陷入僵局,整個王國北部邊境的防線都可能因此出現一個致命的缺口,後果不堪設想。但同樣,如果裡麵還有幸存者,他們就必須施以援手,這不僅是道義,也可能從中獲取寶貴的信息。
“不能直接過去,太危險了。”雷恩最終沉聲道,做出了決斷,“艾吉奧,你的腿還能堅持嗎?我需要你嘗試靠近偵查,不需要進入堡壘,隻要摸清堡壘外圍的具體情況,看看有沒有隱藏的暗哨、陷阱,或者……其他不該存在的東西活動的痕跡。”他將希望寄托在艾吉奧那獨特的潛行能力上。
艾吉奧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刺骨的寒意讓他精神一振,他活動了一下那條依舊傳來陣陣刺痛的左腿,感受著肌肉的僵硬與無力,但他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可以試試。這種光線和地形,陰影足夠,適合潛行。”他深知自己機動性不足是團隊的短板,但此刻,正是他發揮那詭異暗影技巧的時候,他必須證明自己的價值。
“小心點,安全第一。有任何不對,立刻撤回。”雷恩拍了拍他的肩膀,鄭重地叮囑,眼神中充滿了信任與擔憂。“莉娜,你和我在這裡保持最高警戒,隨時準備接應和應對突發情況。”
艾吉奧不再多言,他將那根陪伴他走過艱難路程的粗糙手杖輕輕靠在岩石上,身體微微低伏,調整呼吸,開始全力調動體內那股與陰影親和的力量,進入那種“融入環境”的奇異狀態。隻見他的身影仿佛被無形的畫筆塗抹,開始變得模糊、透明,輪廓與身後岩石的深色陰影以及地麵積雪的灰暗部分逐漸融合,甚至連他自身的氣息都急劇收斂,變得如同石頭一樣毫無生氣。幾秒鐘後,他就像一道被風吹動的淡淡青煙,又像是光線扭曲產生的錯覺,悄無聲息地滑下了他們藏身的斜坡,利用地麵上每一個微小的起伏、每一塊岩石的投影、每一叢枯草的掩護,如同一個真正的幽靈,向著死寂的鐵砧堡方向潛行而去,動作輕盈得沒有在雪地上留下任何明顯的痕跡。
雷恩和莉娜屏息凝神,心臟不由自主地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地注視著艾吉奧消失的那片區域,同時將自身的感知提升到極限,耳朵捕捉著風中的任何異響,眼睛掃視著周圍任何可能移動的黑點,不敢有絲毫鬆懈。
時間在寂靜與寒風中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踱步,充滿了煎熬。遠處的鐵砧堡依舊如同沉睡或者說死亡)的巨獸,沒有任何生機勃發的跡象,隻有那麵破旗在風中徒勞地掙紮,以及寒風卷過柵欄破損處發出的、如同嗚咽般的聲響。莉娜的魔力感知提升到極致,她集中全部精神,才勉強能捕捉到艾吉奧那極其微弱的、如同風中殘燭般隨時可能熄滅的“存在感”,正在堡壘外圍那些破損的柵欄、焦黑的地麵以及堆積的雜物之間,極其緩慢而謹慎地移動著,如同在雷區中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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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過了漫長如一個世紀的半個多小時,就在雷恩和莉娜因為長時間的緊張和寒冷幾乎要按捺不住,準備采取行動時,艾吉奧的身影如同他離開時一樣,毫無征兆地、如同鬼魅般重新出現在岩石後方的陰影裡。他的臉色比離開時更加蒼白,毫無血色,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呼吸急促而淺短,胸口劇烈起伏,顯然這次高強度的、精神高度集中的潛行偵查,消耗了他大量的體力和精力。
“情況……比我們看到的還要糟。”艾吉奧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喘了幾口粗氣,努力平複著呼吸,快速而清晰地彙報著他的發現,“堡壘外圍沒有任何活人哨兵,但是……有一些‘東西’在活動。我親眼看到了三隻……形態極其扭曲的怪物,它們的外形依稀還能看出犬類的骨架,但就像是……被某種力量強行剝去了皮毛,暴露出的肌肉組織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紫黑色,並且不斷地輕微蠕動,四肢關節以詭異的角度反轉,眼睛裡冒著一種……像是燃燒著汙穢血液般的暗紅色光芒,在堡壘周圍的雪地裡漫無目的地徘徊,鼻子不斷抽動,像是在搜尋著什麼。它們身上散發出的腐化氣息非常濃烈,隔著很遠都能讓我感到不適。”他描述著腐化獵犬的可怖模樣,語氣中帶著一絲難以抑製的厭惡。“堡壘的主大門被從裡麵用重物,看起來像是斷裂的橫梁和裝滿石頭的木箱,堵得死死的。柵欄的那些破損處,也用了能找到的一切東西——破木板、爛漁網、甚至是一些……殘破的鎧甲和武器,做了臨時的加固,但看起來非常脆弱,根本經不起任何衝擊。”他頓了頓,指向堡壘的一個角落,“我在一個靠近山崖根部的、原本可能是用於排水的狹窄洞口附近,發現了一些已經凍硬但顏色還算新鮮的血跡,以及……好幾組非常雜亂的人類腳印。腳印的方向顯示,有人曾試圖從那個洞口爬出來,但腳印在離開洞口不遠後就變得極其混亂,並且伴有拖拽的痕跡,然後……就消失了,像是被什麼東西逼了回去,或者……更糟。”
腐化獵犬?持續圍困?突圍失敗?
雷恩的心徹底沉了下去,仿佛落入了無底深淵。情況比最壞的預想還要惡劣數倍。鐵砧堡不僅被攻擊過,而且正處於被腐化生物持續監視、圍困的狀態!裡麵的守軍恐怕已是強弩之末,彈儘糧絕,甚至連突圍都失敗了!
“能確定裡麵還有多少活著的守軍嗎?有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安全地聯係上他們?”雷恩追問道,這是當前最關鍵的問題。
艾吉奧無奈地搖了搖頭,臉上帶著疲憊與挫敗:“距離太遠,堡壘的原木牆壁太厚,而且似乎塗抹了某種隔絕能量探測的黏土,我的感知無法穿透進去精確判斷人數。不過,”他話鋒一轉,帶來了一絲微弱的希望,“在我冒險靠近到極限距離,準備撤回的時候,似乎用眼角餘光瞥見,那個最高的了望塔上,一個極其隱蔽的、用於射箭的狹小射擊孔後麵,有人影極其快速地晃動了一下,但立刻就縮了回去,消失不見。裡麵的守軍非常警惕,或者說……極度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