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利的餘韻並非甘甜,而是混合著鐵鏽味、焦糊味與塵土氣息的苦澀。殿堂內的死寂被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打破,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遍布全身的傷痛,每一次呼氣都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光線昏暗,隻有莉娜勉強維持的那顆如同風中殘燭般的照明光球,在彌漫的塵埃中投下搖曳不定、鬼影幢幢的光芒,映照出一片狼藉的戰場。
塔隆是第一個發出聲音的。他掙紮著,像一頭受傷的巨熊,從壓住他下半身的碎石堆裡奮力爬出。每動一下,都伴隨著沉悶的痛哼和碎石滾落的嘩啦聲。他失去了他那麵如同夥伴般的“不動山嶽”巨盾,胸前的精鋼板甲凹陷下去一個驚心動魄的深坑,邊緣扭曲撕裂,露出內裡染血的襯墊。他抹了一把嘴角不斷淌下的、混著沙土的血沫,感覺每一次呼吸,肋骨都像斷裂的矛尖在戳刺著內臟,但他還活著,矮人那堪比山岩的頑強生命力,讓他在這場浩劫中硬生生挺了過來。
艾吉奧躺在不遠處,氣息微弱得幾乎感知不到,再次陷入了深度的昏迷。索菲亞跪在他身邊,平日裡總是帶著溫和微笑的臉上此刻隻有全神貫注的凝重。她的行囊幾乎空了,正用儘最後一點珍貴的、閃爍著瑩綠光芒的高等治療藥劑,混合著消毒藥水,小心翼翼地清洗著他胸前那道幾乎見骨的可怕傷口,然後用乾淨的繃帶進行包紮。他的左臂和右腿呈現出不自然的彎曲,顯然是多處骨折,內出血的情況更是棘手。索菲亞的額角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動作卻依舊穩定而輕柔,仿佛手中捧著的是易碎的珍寶。
莉娜倚靠著半截斷裂的石柱,身體微微顫抖。精神力透支帶來的反噬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錐,持續不斷地鑿擊著她的識海,一陣陣劇烈的惡心感和眩暈感襲來,讓她幾乎無法集中精神。但她仍然咬緊牙關,維持著那個微弱的照明光球,這是黑暗中唯一的安全感來源,也是他們觀察環境、尋找生路的希望之光。
雷恩直接仰麵躺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感覺全身的骨頭仿佛都被那最後的爆炸和反震力徹底拆散。鬥氣徹底枯竭,經脈之中空空蕩蕩,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同被烙鐵反複灼燒過的、火辣辣的劇痛。他嘗試動一下手指,卻隻覺得那指令如同石沉大海,隻有一陣無力的酸麻感傳來。視野邊緣有些發黑,耳中嗡嗡作響,隻有胸膛那微弱的起伏證明著他依然存活。
然而,他們還活著。這個事實,在經曆了與沙暴元素和那近乎神魔的恐怖存在的激戰後,本身就是一個奇跡。空間裂痕消失了,那令人靈魂凍結的邪惡威壓、惡魔那充滿怨毒的咆哮,也徹底歸於沉寂,隻留下殿堂內一片被暴力蹂躪後的破敗景象。一種混雜著巨大疲憊、深切後怕以及一絲微弱成就感的複雜情緒,在幸存的四人心中無聲地流淌,沉重而壓抑。
“咳……咳咳……”塔隆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吐出一口帶著沙礫的帶血唾沫,他甕聲甕氣地,像是確認什麼般問道,“都……都還喘氣吧?”他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堂裡顯得格外粗糲。
“還……還行……”雷恩艱難地偏過頭,望向塔隆的方向,聲音沙啞得如同兩片生鏽的鐵片在摩擦,每一個音節都耗費著巨大的力氣。
莉娜隻是微微點了點頭,連抬起眼皮的力氣都仿佛被抽乾。索菲亞頭也不抬,全部心神都係在艾吉奧身上,語氣帶著難以掩飾的焦慮:“艾吉奧傷得很重,內臟出血,多處骨折,必須立刻進行更穩定的處理和長時間的靜養……但我們現在的處境……”她沒有說下去,但絕望的陰雲似乎再次隨著她的話語悄然彌漫開來。他們雖然奇跡般地贏得了這場不可能的戰鬥,但代價是全員重傷,補給耗儘,身陷沙漠深處這座被詛咒的金字塔地下迷宮。如何離開這裡,如何穿越茫茫沙海,成了比麵對惡魔更加現實和嚴峻的生存考驗。
就在這沉重得幾乎令人窒息的氣氛中,雷恩的目光無意識地、漫無目的地掃視著周圍。最終,他的視線定格在殿堂中央——那個空間裂痕消失後留下的、如同傷疤般的焦黑坑洞。不知何時,坑洞上方的塵埃已漸漸落定,在莉娜那搖曳的照明光球微弱的光芒下,坑洞底部似乎有什麼東西,反射出一種與眾不同的、溫潤而奇異的光澤,不像周圍焦土的黯淡,也不像能量殘餘的暴烈,那是一種內斂的、仿佛曆經歲月打磨的微光。
“那……那下麵,”雷恩用儘力氣抬起仿佛灌了鉛的手臂,顫抖地指向那個方向,聲音雖然微弱,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確定,“有東西。”
塔隆順著他指的方向,眯起那雙被血汙和汗水糊住的眼睛,努力聚焦:“嗯?好像……是有點亮晶晶的?不是碎石頭?”
索菲亞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暫時停下對艾吉奧傷口的處理,疑惑地望了過去。莉娜深吸一口氣,強忍著識海的刺痛,集中精神,將那微弱的照明光球緩緩移動,更加精準地投向了焦黑坑洞的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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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芒如同探照燈般,驅散了坑底的部分陰影。隻見在焦黑的、被高溫熔融後又重新凝固的泥土和結晶化物中,赫然鑲嵌著一塊約莫半人高的、長方形的物體!它通體呈現出一種深邃的、仿佛沉澱了無數時光的暗金色金屬光澤,表麵光滑如鏡,即使覆蓋著些許灰塵,也無法完全掩蓋其下流淌的微光。它的邊緣規整筆直,棱角分明,絕非天然形成,而是帶著明顯的人造痕跡,工藝精湛得超乎想象。剛才反射光線的,正是它暴露在外的一角。
“那是……什麼東西?”塔隆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暫時壓過了身體的劇痛。矮人對於金屬和造物的天生敏感,讓他意識到這東西非同一般。
雷恩心中一動,一股莫名的預感湧上心頭。他掙紮著,試圖用手肘支撐起身體:“扶我……過去看看……”
塔隆齜牙咧嘴地站起身,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在抗議。他踉蹌著走到雷恩身邊,用那隻還能勉強活動的左手,抓住雷恩的胳膊,將他半扶半拖地弄到了坑洞邊緣。每走一步,兩人都因牽動傷口而倒吸冷氣。索菲亞也警惕地跟了過來,手中下意識地握緊了一柄小巧的匕首。莉娜則勉強維持著照明,光球懸浮在坑洞上方,將那片區域照得更加清晰。
靠近之後,他們看得更加真切。這塊暗金色的金屬板幾乎完全嵌入坑底堅硬的熔融物中,隻露出了大約三分之一不到的表麵。然而,僅僅是這露出的部分,就已經足夠令人震撼!上麵銘刻著極其複雜、精細到毫巔的圖案和文字!這些文字與他們在金字塔外部、城市廢墟牆壁上看到的那些古老的提拉克斯文有些形似,但結構更加繁複、抽象,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幾何美感和韻律感,仿佛每一個筆畫都並非隨意雕刻,而是遵循著某種宇宙的根本法則,蘊含著天地至理。圖案則更加玄奧,描繪著星辰的軌跡、能量的潮汐、以及一些結構極其複雜、遠遠超越現代魔法陣與煉成陣的、仿佛能勾連虛空引動法則的奇異結構。
更令人心驚的是,一股極其古老、浩瀚、卻又中正平和、不帶任何偏向性的能量波動,正從這塊金屬板上隱隱散發出來。這股氣息與之前那邪惡、汙穢、充滿毀滅欲望的黑暗能量截然不同,它純淨、深邃,如同無垠的星空,又如同厚重的大地。它似乎一直被掩埋在地底,被邪惡能量所汙染和壓製,直到空間裂痕崩潰,核心晶體毀滅,那汙穢的源頭被清除,它才得以掙脫束縛,重現天日。
“這……這是古代遺物!真正的、核心的古代遺物!”莉娜的呼吸驟然變得急促,蒼白的臉上因激動而泛起一絲不正常的紅暈。作為學者和法師的探索本能被徹底激發,她眼中綻放出驚人的光彩,甚至連精神上的劇烈不適都暫時被拋到了腦後。“看這紋路的精度!這種能量感應的層次!遠超我們在外麵看到的任何浮雕和銘文!這很可能……是提拉克斯文明最核心、最珍貴的秘術傳承!是知識本身的力量結晶!”
“秘術?”塔隆撓了撓他那亂糟糟、沾滿塵土的頭發,對這個詞彙背後的含義感到有些茫然,但並不妨礙他感受到這東西的非凡。
索菲亞則顯得更加務實。她蹲下身,從煉金工具包裡取出幾樣小巧的儀器,小心翼翼地刮取了一點金屬板旁邊的土壤樣本和微小的熔融結晶,進行快速的成分和能量殘留檢測。片刻後,她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震驚之色:“這金屬板的材質……無法分析!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種金屬或者合金!它的能量場……穩定得可怕,內部結構緊密到了一種匪夷所思的程度!剛才那麼劇烈的空間塌縮和能量爆炸,足以湮滅絕大多數物質,但它……竟然毫發無傷!連一絲劃痕都沒有!”
雷恩的心臟不受控製地劇烈跳動起來,一股混合著興奮與凝重的情緒攫住了他。直覺如同警鐘般在他腦海中鳴響,告訴他,他們發現的這件東西,其價值和危險性,恐怕遠超想象!這或許,就是暗影議會不惜耗費巨大代價,選擇在此地進行那危險儀式,真正想要尋找、或者想要利用其力量的遠古寶物!
“挖出來!我們必須把它挖出來!”莉娜激動地喊道,聲音因急切而有些尖銳。但她自己剛想上前,就一陣頭暈目眩,差點軟倒在地,隻能無力地靠著石壁。
塔隆看了看自己幾乎無法抬起的右臂,又看了看深嵌在堪比精鋼的熔融物中的金屬板,臉上露出了無奈的苦笑:“俺……俺現在這模樣,可挖不動這玩意兒……”他嘗試用左手敲了敲周圍的凝固物,發出沉悶的梆梆聲,堅硬無比。
希望近在咫尺,那暗金色的光芒仿佛觸手可及,然而他們卻因為重傷而無力獲取。這種看得見摸不著的無力感,比單純的絕望更加折磨人。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氣氛再次變得沉重之際,索菲亞突然眼睛一亮,仿佛想起了什麼:“等等!或許……可以用這個!”她快速在自己那個幾乎已經空了的、卻分門彆類放置著各種煉金物品的工具包裡翻找起來,最終,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幾個顏色各異的小瓶子和一支結構精巧、帶有精密刻度調節閥的特製金屬注射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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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高濃度‘活化酸液’和與之配套的‘惰性中和劑’。”索菲亞解釋道,語氣帶著一絲不確定和謹慎,“本來是用於緊急處理被魔法封印的金屬構件,或者分解某些複雜的煉金陷阱。理論上,可以用活化酸液選擇性軟化甚至分解它周圍這些被能量衝擊後重新凝固的岩石和雜質,然後用中和劑瞬間終止反應,理論上應該不會損壞石板本身。但……”她頓了頓,看著那塊神秘的金屬板,語氣更加凝重,“我從來沒試過用在這麼古老、這麼神秘的物品上,它的能量場太特殊了,任何外來乾預都可能引發不可預知的後果……風險很大……”
這似乎是眼下唯一的辦法了。雷恩看向索菲亞,目光中沒有懷疑,隻有全然的信任和決斷:“動手吧,索菲亞。我們沒有彆的選擇。相信你的判斷和技術。”
索菲亞迎上雷恩的目光,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她深吸一口氣,用力點了點頭,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而專注。她先是仔細地清理了石板周圍鬆動的浮土和碎屑,然後用那支特製注射器,吸取了少量淡綠色、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的活化酸液。她屏住呼吸,手腕穩定得如同機械,將酸液極其精準地、一滴一滴地,滴在石板邊緣與堅硬熔融物的細微接縫處。
“嗤……”
一陣輕微的、仿佛冷水滴入熱油的聲音響起,伴隨著淡淡的、帶著刺鼻氣味的青煙升騰而起。令人驚喜的是,石板周圍那些堅硬無比的、被能量衝擊熔融後重新凝固的物質,在活化酸液的作用下,竟然真的被快速軟化、分解,顏色變深,質地變得酥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細微的反應區域。索菲亞更是全神貫注,額頭上沁出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也渾然不覺,她的眼睛緊緊盯著酸液侵蝕的前沿,計算著最佳時機。就在那淡綠色的酸液即將接觸到石板本體那暗金色表麵的前一個刹那,她毫不猶豫地、迅速將注射器切換到另一個腔室,將透明的、如同清水般的惰性中和劑精準地注射入反應點!
“嗤——!”
又是一聲輕響,活化酸液的腐蝕作用瞬間停止,如同被凍結了一般。反應區域隻剩下被軟化分解的、顏色深暗的疏鬆物質。
索菲亞用一把小鑷子,小心地撬動石板邊緣。
“鬆動了!”她驚喜地低呼一聲,聲音中帶著難以置信的喜悅。
在塔隆用還能動的左手抓住石板邊緣用力扳動,以及雷恩用“破曉”劍鞘在一旁輔助撬動下,他們終於小心翼翼地將這塊沉重的、蘊含著無儘奧秘的金屬板,從堅硬的坑底完整地取了出來。
當整塊石板平放在相對平整的地麵上時,所有人都被它的完整形態所深深震撼。它長約五尺,寬約三尺,厚度約一寸,比例完美,給人一種沉穩而和諧的感覺。通體呈現那種深邃的暗金色,觸手冰涼,仿佛能吸收周圍所有的熱量,但仔細感知,又能清晰地感受到其內部那如同江河奔流、又如同星辰脈動般溫潤而磅礴的能量流動。板麵上銘刻的圖案和文字,在近距離觀察下,更是複雜到了令人目眩神迷的程度,線條流暢而充滿力量,仿佛不是雕刻上去,而是自然生長於其上。一些關鍵的符文節點、能量交彙之處,還鑲嵌著微小的、從未在任何典籍中記載過的奇異寶石或能量結晶,它們閃爍著極其微弱卻無比穩定、仿佛永恒不滅的光芒,如同夜空中的遙遠星辰。
莉娜不顧精神的疲憊和身體的虛弱,幾乎是撲到了石板前,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輕輕撫過那些冰冷而神秘的紋路。她的眼中充滿了癡迷、驚歎,以及一種麵對無儘知識海洋的敬畏。“太不可思議了……這不僅僅是文字和圖案的記載……這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立體的、多層次的能量導引與規則闡釋模型!這些紋路……是‘活’的!它們在呼吸,在與某種更高層麵的法則共鳴!”她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它們在描述一種……一種直接汲取和操控星辰力量、地脈能量乃至更深層虛空能量的秘法!如此直接,如此高效,完全繞過了現代魔法體係需要依靠冥想、咒語和法陣構建的繁瑣過程……但也因此,更加危險,對使用者的精神和肉體要求苛刻到了極致!”
她嘗試著集中精神,解讀其中一個較小的、看起來相對獨立的、描繪著能量彙聚的符文陣列。她低聲吟誦出幾個根據紋路結構推斷出的、古老而拗口的音節。
嗡……
就在她音節落下的瞬間,石板上的那個符文陣列,竟然真的微微亮了起來!散發出一種柔和的、如同月輝般的乳白色光芒!與此同時,周圍的元素能量產生了一絲微不可察、卻極其精妙和諧的共鳴波動,仿佛平靜的湖麵被投入了一顆小石子,蕩開了規則的漣漪!
“它……它能響應!它能與特定的精神頻率和能量波動產生共鳴!”莉娜的聲音因極度的激動而變調,充滿了發現真理的狂喜。